4.他只好偷偷自学

　　20岁不到，每个月就要由父亲出题目做论文。经书的题目比较多，父亲喜欢取书中的句子出题。偶尔有一次的题目是做诗，做了两三首诗，算是处女作吧，到现在还保存得好好的。最早写的篆书、最早刻的图章，也保存得好好的。中国古人“敬惜字纸”的传统，高式熊继承得很彻底，而且好习惯持续了一辈子。

　　根据父亲的精心安排，高式熊习书法，从学欧阳询《九成宫》入门，临写了20多年，楷书还临欧阳询的《皇甫君碑》、褚遂良的《孟法师碑》《圣教序》和柳公权的《玄秘塔》等；小楷学唐人写经、赵孟頫等；行书临《集王圣教序》《兰亭序》等，晚年则喜爱鲜于枢行草书；隶书临《礼器碑》《张迁碑》等；篆书临《石鼓文》《峄山碑》《泰山碑》等，其中仅《石鼓文》就临了百余通。

　　坊间有署名方祖荫的文章，这样写高式熊：“在父亲的口传心授之下，他的书法出规入矩、端雅大方，临池之勤，数十年如一日，正、草、隶、篆、行皆能，篆书尤精，融诸家之长，成自家之风格。”

　　《书诀》云：“古大家之书，必通篆籀，然后结构谆古，使转劲逸。”就是说，不学篆书，不研究《说文解字》，何以通晓字学之源流？因此，高太史要求儿子学习《说文解字》，每天几十个字，一边学写篆文，一边理解字义。《说文解字》中有些字，现在即使中文系研究生也不认识了。而年方10岁的高式熊，一拿到这部大书，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又惊又喜，一个字一个字地钻研，前前后后摹写了四通。少年学篆书，为日后学习书法和篆刻打下了扎实的童子功。

　　那时候，父亲每写完一幅字，站在一旁练眼的高式熊就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图章，打印泥、敲到那幅字的左下方或右上方或父亲指点的别的位置。他最喜欢帮父亲在书法作品上“打图章”（钤印）了，觉得特别好玩。对书法作品乃至篆刻作品的结构、布局等等的审美观，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养成的。

　　图章打多了，不免手痒，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刻一方试试。学写篆书、认识篆文后，他更喜欢印章了。他小小年纪就对《说文解字》着迷，原因之一正是“篆书可以用来刻图章”。

　　家里父亲的藏书，他极感兴趣，从小就东翻翻西翻翻，好奇心十足，虽然书上的字大多不认识。偶然，翻到一部家藏的《金石索》。

　　《金石索》是清代金石学著作，由冯云鹏（晏海）、云鹓（集轩）兄弟二人编辑，书目文献出版社据道光三年邃古斋版影印。冯氏家藏珍宝无数。但冯云鹏认为，只有金石能够传世久远，可自宋代以来，人们的精力都集中于铜器方面，有意无意忽略了“石”。有鉴于此，冯氏兄弟下决心自己动手，改变这种状况。开始主要是冯云鹏独自把在游历中见到的有铭文的金石器“绘录”下来，后来冯云鹓加入，两人遍访古迹古物，对收集来的金石作品进行考证，历时五年，完成了几十万字的考证文字。又请画工绘图，边继续收集、撰写边印刷，终于完成出版《金石索》。此书12卷，金索(6卷)收商周到汉和宋元时的钟鼎、兵器、权量杂器，以及历代钱币、玺印和铜镜等；石索（6卷）收历代石刻，以及带字的砖和瓦当。每种器物大多有器形图和铭文拓本，后面有冯氏的释文或考订。

　　在这部古器物大全中，有两本玺印，书中的汉印使小式熊爱不释手。可父亲坚决不允许无关的事干扰他专心读书，刻图章就是与读书无关的事，父命难违，他只好偷偷自学。

　　那一年，他16岁，父亲60岁。他为父亲刻了一方“六十以后作”。这方章，纪念意义蛮大的——既是儿子亲手为六旬父亲制作的礼物，又是他的篆刻处女作——却也是偷偷刻下的。父亲见了这特别的礼物，现出惊讶表情，收下了，以后也钤在作品上，但并没有松口说儿子从此可以学刻印了。

　　后来，看到报上刊登孔云白著《篆刻入门》一书的广告，他就偷偷跑去书店把书买回家。当时，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他在读书之外花闲钱，他临摹《篆刻入门》中的汉印，仅有一块石头，只好刻成一方、磨掉，再刻一方、再磨掉，如此反复摹刻了好几年，乐在其中。磨掉的那无数方印章，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少年习作，并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