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写下这个题目,心头便涌起一阵疼痛,真是未曾提笔泪先流。
冬日的一个傍晚,北风呼啸,我从学校匆匆往家赶。走进小区,远远望见垃圾桶旁围着一群人,好奇心所驱,便走了过去。妈,你这是在干嘛?待我看清一群人围着的是我正蹲在地上翻找垃圾的母亲时,顿觉血往脸上涌。那位清洁工老伯代我母亲回答,说是在找她女儿写的诗稿。见了我,母亲拍了拍脏兮兮的手,神情紧张地说,你放在桌上的那篇诗稿不见了,会不会又是我藏掉啦?好像是藏在那件早晨刚被你扔掉的旧衣服口袋里来着,不是吗?众目睽睽,我心烦意乱,搀着母亲要走,母亲却甩开我手臂固执地说,你先回家,我再找找,再找。
唉,自从出了诸如牛奶被母亲藏在衣橱,面包藏在帽内,蜜梨烂掉在抽屉里等扰心事后,母亲变得终日寻寻觅觅、惶惶不安,惟恐自己又藏错了什么似的。这使我自责不已,想必是那次我面对一大叠发霉的老照片失声痛哭的情景刺激了母亲,深烙在她丧失认知的头脑里了。
我骤然心痛,将母亲冰凉的手捂在我胸口。母亲朝我甜甜一笑,从羽绒服内抽出手又去抖开塑料袋。此刻,有两幅画面在我眼前次第呈现,交错,重叠:一幅是年轻时的母亲,风姿绰约,背着绘画夹随同颜文梁大师外出写生的大美女;一幅是两手皲裂,白发稀疏,躯体佝偻,被小区里人喊作痴呆老人的母亲。
看来,母亲非得翻遍垃圾不可。无奈之下,我灵机一动,从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母亲,那上面是一首聂鲁达的诗歌,是我在学校空暇时默写的。妈,诗稿没丢,你看。母亲将信将疑,读着、读着,绷紧的脸渐渐舒朗起来,呆滞的眸子冉冉转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上头的名字怎么不是你?她的嗓音含着疑惑。哦,妈,你真棒,读得细,那是我的笔名呀。母亲这下释然了,开心地跷着大拇指,鲁迅,鲁达,好,好名字。随即她洋洋得意向周围人夸道,嗨,我女儿会像鲁迅一样有名气的!众人捧腹,哈哈大笑。说什么呢,妈!你是不是想让你女儿钻地洞啊。羞红着脸我赶紧自嘲,众人又笑。这瞬间我真想逃跑,连忙挽起母亲就走。只听得那位清洁工老伯在身后传来一句话:可怜天下父母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