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上海城市发展逐渐现代化,市中心土地资源日趋紧张,沙逊将房地产经营的重点转向高层建筑,因为高层林立的地段往往市场繁荣,地价自然相应增长;兼之上海土地税又只是按土地面积估价征收,并不涉及楼层高低,建筑越高利润自然也相应增高。民国时期,上海10层以上的高层建筑有28幢,其中6幢属于沙逊洋行。
极力推动城市高层建筑建设的同时,沙逊又采纳了各种不同建筑风格的设计方案。
哈同在商业区造房前也有自己的一套规划:马路两边开店,商店后面盖起大批的石库门住宅,使商店和居民相互支撑,促使商业繁荣。
如哈同主导南京路崛起那样,犹太商人们因房地产投资衍生的城市规划、建筑设计种种,带来上海建筑风格多样化的同时,也奠定了上海市中心高楼林立的近代化外观。
房地产之外,沙逊家族还通过控制上海英商中国公共汽车公司和英商电车公司,垄断了上海公共租界的有轨和无轨电车运营,而嘉道理家族则控制了上海唯一的煤气供应企业——英商上海煤气股份有限公司。
上海能够从一个传统社会的商业城镇起步,发展成为多功能的近代化城市,最重要的动因,就是房地产业,以及作为城市功能重要完善手段的公用事业,而恰恰是在这两点上,上海犹太商人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不仅如此,像沙逊洋行,其经营范围涉及房地产、纺织、食品、交通、金融等13个行业,几乎涵盖了上海市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对上海乃至当时整个中国的社会经济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聚而兴之
然而,并非只有沙逊、哈同、嘉道理这些大亨巨头在影响着上海,即便是普通犹太人,其独特的生活和经营方式,同样在强力而缓慢地渗透进这个城市。善于经商的犹太人,每到一地,总会在其所住区域周围开设商店,并渐成市面。
上海犹太人自然不例外,南京路、淮海路、虹口提篮桥,这些犹太人居住较为集中的地方,后来都成了繁华的商业中心。自东北南下的俄国犹太人到来后,在法租界沿霞飞路(今淮海中路)一带开设了许多饭店、酒吧、服装店、面包房,从1920年代起,霞飞路便逐步发展成了仅次于南京路的上海第二条现代繁华大街,堪称上海的时尚之源。
这条长约4公里的商业大街,名店林立、名品荟萃,其中不少是俄侨老店,或是法租界同业之最,他们以欧洲样式的商业布局,展示着几乎与欧美发达城市同步的高档生活消费品,尤以西餐、西点、西服和日用百货最具特色。
有老上海曾这样描述当年霞飞路的景象:清晨,当晨曦透过法国梧桐浓密的枝叶洒向地面,“当、当”作响的有轨电车驶上笔直宽阔的马路,临街而设的各色洋店铺渐次开门,提着鲜花篮子的俄罗斯老人热情地向路人兜售鲜花,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面包味……
由东向西,468号是著名的马尔济尼亚女帽店,店主人是俄籍犹太人阿依达·拉宾诺维奇夫人。她更为人知的成就,是在霞飞路拉都路口(今襄阳南路)开设的一家专营儿童用品的商店,并以儿童剧中不肯长大的孩子“彼得·潘”命名,深受孩子们的喜欢,是当时上海有名的儿童用品商店。
霞飞路829-831号,是欧罗巴皮鞋公司,业主也是一名俄籍犹太人,名叫图钦斯基,该店是当时上海滩最摩登的豪华型皮鞋店之一;再往前,850号就是百灵洋行,也称巴拉诺夫百货商店,经销棉纺织品、服饰杂货、男女成衣及床上用品,是法租界最大的俄侨百货商店;离此不远,895号则是另一位俄籍犹太人格利高里·克列巴诺夫开设的著名中高档皮货商店——第一西比利亚皮货店的分店。此外,还有信谊大药房、欧罗巴绸缎店、特卡琴科糖果点心店、克来孟冰淇淋公司、科涅夫男子用品店等也都是老上海耳熟能详的名店号。
那些商店,有的至今仍在营业,尽管已经易主,名号也辗转更换。1935年,意籍犹太人路易·罗威在法租界霞飞路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口,开设了一家以法式西菜为主,配以意大利式西餐的罗威饭店,这是上海滩最早的“法式西菜馆”。饭店推出法式传统汤菜“洋葱汤”,欲与淮海路上俄侨的“罗宋汤”一比高低,生意一直兴旺到二战爆发前夕,罗威将店转让给一个徐姓的上海人经营。二战结束后,由于原址无法收回,于是饭店迁至亚培尔路莆石路(长乐路)口,改名“喜乐意”。这就是后来名声鹊起的“红房子”西菜馆的前身。
而今天沪上家喻户晓的“老大昌”食品店,也是1930年代由一个法籍犹太人和他人合资开设的。其生产的法式西点、蛋糕工艺精细,奶香浓郁,松软肥润,至今仍是上海西式糕点中的翘楚。
此外,更晚些到来的德奥犹太难民,则在聚居的提篮桥地区开设各类商店,形成了一个新的上海商业副中心,并使得受战乱影响而逐渐萧条的虹口地区得以重振。
“犹太精髓”
“世界上有很多人说犹太人像中国人,或者是中国人像犹太人。作为与犹太人接触时间最长、打交道最深的上海人,其实对犹太人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既同情其离乱苦难的经历,又羡慕其统治世界的财富;既蔑视其斤斤计较的做人风格,又在不知不觉中受到这种风格的熏陶。”(潘逸华《留在上海的犹太精髓》)
1949年后,绝大多数上海犹太人最终选择了离去,但“犹太精髓”已然留给了上海人。无疑,这是比撬动城市格局改变更为深远的影响。
在上海人看来,精明的处世风格,是上海人学到的最为鲜明的“犹太精髓”。
具有生意头脑的犹太难民进入上海后,当他们租好房子,发现上海人家是几户合用一个大电表时,就马上安装一个小电表单独计电费,绝不与别人混用。
目睹犹太人做生意时把100元的商品标为99.99元,脑中留有莎士比亚戏剧《威尼斯商人》中犹太人夏洛克在法庭上要求割人肉抵债的印象,加上英文单词中的犹太人Jew含有“守财奴”“奸商”的贬义,上海人后来便将处世经商滴水不漏、他人休想占到便宜的人,称作“犹太门槛”“老犹太”。
后来上海人说某个上海人“像犹太人一样”,即暗指此人特别精明、小气,明算账,不肯吃亏。
犹太人受犹太教的影响,视契约为人与上帝的约定,信守不背。而上海人做生意,谈判阶段斤斤计较;但自诩一旦签下合同,就会不折不扣地履行,这也正是来自履行合同、遵守法律的“犹太精髓”。
精致的生活方式,则是上海人学到的又一“犹太精髓”。那些避难到上海的欧洲犹太人,尽管带来的资产不多,但仍保持着卫生健康习惯,天天洗澡,把小孩放在阳台上晒日光浴,空闲时到“小维也纳”的咖啡馆里坐一坐,交流各自的信息。
此外,这些犹太人在最困难时也不忘讲究生活品位。上海人自然也是跟着风气之先,比较讲究“情调”。哪怕在住房最为困难的时期,上海人“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能耐也是赫赫有名。摘自《看历史》201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