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富连成科班实行了分包制度,由原来演出的广和楼增派重要学生进驻到内城的戏园子,如吉祥园。这是纵向上的“北上”。从广和楼穿过前门进入内城,再来到东安市场,这不是北上的“纵”吗?两边都由低班特同学担任前边的主演,但后边的戏还需要高班同学主演,才能赢得观众欢迎。为此富连成就要选择最优秀的高班同学两边跑,如马连良、何连涛、沈富贵、茹富兰等。本来,马连良已经出科毕业,这是临时回戏班深造。广和楼一共五个戏,马连良唱完倒第四《天雷报》,卸妆后匆忙往吉祥赶。富连成在吉祥有六个戏,等马连良赶到时,谭富英的倒第五《珠帘寨》还在唱,马连良还有足够的时间化妆。如果谭富英唱时间短的《黄金台》,那马连良就没时间喘息了,台底下的观众也该不干了。另一名大武生何连涛先在广和楼唱大轴《铁笼山》,再赶到吉祥园唱大轴《青石山》。每个戏的大小事先都有严格的计算,不能发生人与戏在时间上的碰撞。富连成为什么要分包?分包实行了多久?我手头都没有资料。不能硬说,反正民国十年时演员有私人马车的只有梅兰芳,1990年我写《梅兰芳艺术谭》时做过细致的调查。马连良是1916年挑班,他有私人马车应该是更往后的事。
如何评说富连成“分包”,是戏曲史家的事情,反正十多年之后,北京长安街上又增加了两家戏园子,一是西单路口的长安大戏院,二是西单以东的新新大戏院。新新修建于后,条件比长安更好一些,因此在接受演员条件上也更苛刻一些。尤其是两边都有名演员演出的时候,如何优选演员与剧目,就成为资深戏迷很挠头的事情了。比如有这样的竞选。长安是谭富英的“双出”:前场《桑园寄子》,大轴《摘缨会》。新新则是孟小冬的《洪洋洞》。戏迷们比较了许久,觉得两边各有特色,丢掉哪一个都是损失。于是,其中一些人采取了这样的做法,先在长安看谭富英的《寄子》,看完后走是长安街,等步行到新新,进入大门正好大轴《洪洋洞》开锣。
结果两边的演出全都欣赏到了。从长安向东边的新新走路,这是“横”向上的迁移。观众走路时多数很开心,他们想着这一谭一孟两大须生,以及他俩与余叔岩的关系,即使有种种的轶事,那也足够增加谈资,等看过之后,他们再互相评点,逐一从细处去评点优劣。他们完全沉醉在从谭派延伸到余派的脉络之中。从谭到余,这是近代中国老生行的发展主线,不管你个人喜好如何,如果通过从长安步行去新新这一路的沉思与漫谈,那收获比在戏园子里看戏,着实要丰富不少呢!
中国进入近代史的时代,观众不能仅仅在戏园子里叫好了,他们更需要在戏园子之外展开思索,他们在种种的纵横之道中展开思维,对演员的剧艺展开品点,于是,种种的纵横便有了立足之地。演员们也从戏园子里走了出来,加入到京剧观众的评议之中。从二十年代至三十年代,有过多次这样纵横之间的活动,等到三十年代京剧应运产生出第一次高潮之际,这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十年前,我曾向上海王元化先生请教京剧的第一次高潮的问题,王先生承认“的确有研究的价值”,如今我以浅薄的纵横之思应对,真想再听听王老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