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世纪仇人

　　颜公亮看那女表的背面，果然没有封贴，而男表的封贴却还在。他脸上的笑意便一下子消失了。

　　乔寄虹说：“钟雨清这人粗枝大叶，这表我已经戴过了，怎么还能当礼品送出去呢？”颜公亮拿过手表放回礼盒，轻轻盖好，说：“原先我以为，在我周围的干部里，我的境界算是比较高的；现在看来，比起钟雨清来，我差远了。”乔寄虹眼圈就红了，说：“这个傻子，就是这样当的县长！你不知道天仓县农村的学校穷成啥样。那里的教室，你都不敢坐进去，上见天、下见草，一下雨就漏，蛤蟆都能跳进来……你好歹是教育局管农村教育的处长，要是手下方便，就给天仓县多拨点钱吧。” 颜公亮沉默不言，不过看得出，他心里翻腾得厉害。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钟雨清这天一早就出了门。他准备去天仓宾馆跟汪小琼会合，然后两人一道去七星河乡落实建设校办厂的事情。还没走上县街，就遇上了教育局长姜和森。姜和森手里拎着马甲袋，芹菜梢和一只小公鸡头露在外面。见了钟雨清，立刻把袋子往雪地上一放，嘴里喷着热气，说：“钟县长，跟您汇报两件事。”钟雨清说：“我还要去七星河乡，您说简单点。”姜和森说：“市教育局昨天批了抢修危房款，这回批得真快，数额也不小，整整一百万！”钟雨清惊喜地说：“是吗？这点钱足够把一类危房改造了。看来，我那盒对表还真起了作用。”姜和森笑笑说：“接着我就要说您这表的事。市教育局颜处长专门到我们局来了一次，把那盒对表正式退还给了我们。”钟雨清哦了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问：“真给退还了？”姜和森说：“那还有假的？他是当着我和毛连涛的面认真说这事的。他说：‘你们要是以后再做这种事，就不要指望我批款子了！”钟雨清暗中佩服，说：“还有什么事吗？”

　　姜和森说：“县中得知汪小琼成了富商，想让我们出面请汪小琼也到县中去投点资，一来解决教师家属的工作问题，二来也提高一下他们的工资外收入……”钟雨清脸一沉，说：“简直胡说八道！对我们县教育系统来说，要紧的是雪中送炭，而不是锦上添花。乡校连工资都发不出呢，县中却要提高工资外收入，这事说得过去吗！汪小琼捐资建设校办厂，目前范围严格限定在困难学校。你说完了吗？”姜和森说：“还有，七星河那个台湾老板章民生，又提出要跟您见面……”

　　钟雨清一听见“章民生”这三个字，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姜和森绝对不会知道，钟雨清跟这章民生其实是一对仇家。钟雨清的祖母——人称钟家媳妇——早先就在章家打短工，她做的鞋当地有名：结实、透气、跟脚；尤其那千层布鞋底，韧而轻，坚而实，夏天走在石板上不烫脚，冬天踏在雪地里不湿袜。她打工，专给那一家老小做布鞋。

　　事情便出在章民生的父亲——章大瘤子——身上。这章大瘤子是个色鬼，在章家大院里打工的女人，几乎没一个逃得了他掌心。一个春天的上午，章大瘤子在天井里第一次看到了做鞋的钟家媳妇。他发现这女人模样俊俏，那灵巧的手指，在阳光下透出一种玉石般的质感。他顿时欲火焚身，不顾钟家媳妇的呼喊挣扎，沉沉一吼，就把她抱到自己房里……

　　第二年春天，七星河里浮起了一具女尸。这就是钟家媳妇。她刚刚生下一个儿子，村里人说这孩子不像爹也不像娘，就像那个章大瘤子！这个死去的钟家媳妇，是游荡在章家大院上空的又一个冤魂。她丢下的这孩子，正是钟雨清的父亲——钟福奎。这一年，章大瘤子的儿子章民生也呱呱坠地。钟福奎和章民生同年上私塾，同年读中学，又同年出省上大学。钟福奎读的是医科，后来成了国民党军医；章民生读的是商科，解放前就去了香港。章大瘤子一解放就被枪毙了，在那声枪响中，钟家媳妇的牌位突然倒了下来。七星河人都说，这是天人感应。

　　钟雨清后来才知道这段历史。那痛彻心扉的耻辱，一直刻在他心底。 

　　现在，章大瘤子的儿子章民生在海外浮沉数十年，回乡来了。他成了天仓县的明星。他有钱，有关系，能让这个穷县许多地方活起来，也能让许多穷人富起来。他要认识副县长钟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