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解放军雷达部队组建于1950年,组建时就从上海招收了许多学生兵。所以在雷达部队里,上海籍的老兵很多,当然都已经是领导干部了。我们团的团长就是上海的;空军成都指挥所的雷达兵处处长也是上海的。尽管如此,这次如此大规模地招收上海兵,部队领导心里是有点打鼓的,他们大概是喜忧参半。喜的是上海兵有文化,聪明,却担心上海兵怕吃苦,不好带。但我们这批上海兵,实在是很给上海长脸。
因为连续两年没有征兵,积压了两年的老兵在1969年的春天一下子都走了。刚当了一年兵的我们这批上海兵立刻成为骨干。三个操纵班,以及标记班、报务班的班长,统统换上了上海兵。我当了操纵二班的班长。当班长后不久,我就被抽调去黄茅埂修路了。
我们连所在的山头,按照雷达阵地的要求,地形条件不太理想,所以上级决定我们连转场到相邻的美姑县境内的黄茅埂。黄茅埂又名龙头山,是大梁山的主峰,海拔四千米,终年潮湿寒冷。当地彝族人视龙头山为神地,从来没人上去过,山顶附近的几十公里荒无人烟。雷达要上山,首先要从国道修一条通往山顶的支线公路。团部决定以我们连和11连为主,抽调三十来人,由营教导员和11连黄指导员率领,组成筑路队,从当年5月开始修路。
5月到9月,是黄茅埂相对暖和的季节,其余时间大雪封山,和外界隔绝。所以选在5月开始修路,必须在8月之前修通,然后赶在封山之前把雷达器材和人员运送上山,完成转场任务。自然规律把时间节点卡死了,没有丝毫机动的余地。
公路的设计工作不知是由谁来完成的,我在现场没有见过专业的筑路工程技术人员,只有当地公路道班来了几位工人当施工指导。为了抢时间,为了尽量缩短距离,路的坡度相当陡峻。
碰到大石头,推土机也无能为力,就要靠炸药爆破。我们经常的工作就是打炮眼。那是技术活,还要勇敢。勇敢不是指排除哑炮,哑炮毕竟不是经常碰到。勇敢是因为都没打过炮眼,一人扶钢钎,一人抡铁锤,锤起锤落的,都没个准头,稍一走眼就砸到扶钢钎的手上。抡锤的和扶钎的都心惊肉跳。起先都不敢把锤子抡起来,一手握住锤柄这头,一手握住锤柄那头,瞪着牛眼弯腰拿锤去凑那个钢钎,根本不敢使劲,声音都是闷闷的,哪里能凿石穿洞。真正的抡锤,右手是灵活地来回滑动的,锤高举过顶后,右手就回缩到锤柄的顶头,和左手在一起,铁锤在手劲和势能双重作用下,从高处坠落,准确地击中钢钎,才有力量,也才省力。
在那时候,我们真是横下一条心,豁出去了,所有人的手上都挨过别人砸,也都砸过别人,但终于所有人都能锤起锤落挥洒自如。
现在写这几句话很轻松,当时真是有点悲壮。我脑子里不断出现的形象就是保尔,那个《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英雄。保尔也修路,保尔修路的环境和我们也有点相似。5月的大梁山,接近海拔四千米的高山上寒气逼人,尤其是雨天。那个地方,特别多的就是雨天,虽然有雨衣,但在雨中干活,雨衣没法完全挡住雨水,裤脚和鞋整天是湿的,脖子袖口也常常进水。还有一些时候,下的是牛毛细雨,或者说是似雨似雾的东西,无孔不入,见缝就钻。外面的雨雾和里面的汗水搅和在一起,干活的时候热,停下来就哆嗦。更苦的是一天下来,一身臭汗,一身泥水,一身酸痛,却没有一个可以放松休息的地方。临时工地上,没有居民,没有单位,自己就就地取材,用树枝、茅草、箭竹胡乱搭成茅棚,穿风漏雨,又冷又潮。
三个月,路,居然就修上了黄茅埂。
黄茅埂这个名字取得很形象。因为海拔超过四千,在三千多米还能生长的那种小灌木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茅草。8月,草就已经枯黄,此谓黄茅也。我又想到大庆油田。“文革”前毛主席号召“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看过大庆的纪录片,地貌和黄茅埂很相像。于是又把自己暗比为铁人。
明日请看刘伦贤中将的《我在百万大裁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