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再次坐在我面前,恍若幻觉。这张脸陌生而熟悉。青春一路披荆斩棘,韶华流年去,沧海变梯田。想到那句“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小小伤感。J说他最近总失眠,站在回国与不回的边缘,辗转纠结。十几年前,正值出国潮,J一向清高,自不例外。果断抛弃平稳安逸的小康生活,携妻带子,奔赴加拿大。绿卡之路多艰险,挣扎到博士帽戴起,早已年过不惑。他戏称自己“老伯博”。我静静听。他继续,本打算重新规划余年,人生似半杯白水,来不及品味,记忆中只留下口渴痕迹。孑然一人,婚姻已是过去式。我面露惊愕,J话题一转,说,海龟在国内,一直不都是镶金边的玛瑙碗吗?怎么一下子地位落千丈。他眼睛里有小小火星,闪了几闪,暗下去,懊恼不解,叹气。
J目前兼职于沪上某跨国集团,内外两头奔,眼下面临“裸归”抉择。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记不清了。那时的J风流倜傥,三十几岁已是某大型国有企业正处级干部。J的眼神飘向咖吧外南京西路,紧皱的眉头豁然舒展。上海美女真多啊,他突然冒出一句,咖吧酒吧,商场会所,随便街头站了,一眼望去,养眼。先抑后挫。美女玩寂寞,寂寞需要钱,仅仅一个海龟身份……苦笑,长吁短叹。
城市很大,大到孤独。J表情严肃起来。办公室百叶窗外车水马龙,屋里永恒电话铃声,传真机碎纸机忙不停……说起这段国内的生活,J心情杂乱,他望着别处,若有所思。我等下文。他说,按捺不住问自己,到底该不该放弃。“裸归”意味着绿卡将彻底失去。之前那么拼死拼活,为了什么。说着说着凑近我,环顾左右,故作神秘,知道吗,公司里那些美女,端坐如太后,与总裁室遥相呼应,基本目不斜视。我笑。J说,当得知我有绿卡,两样了,态度明显柔和许多。说着说着眉头皱起,公司里海龟与土鳖,暗火重重,互看不顺,像同一战场上对垒的两个阵营。我瞠目,没那么严重吧?他们肯定私下认为,现今海龟就是市场经济的殉葬品,海量养殖,供过于求,随便一望,四野蛰居,得意什么。是啊,我心里想,什么美女看到你有绿卡态度柔和许多,怕也是你的一厢情愿吧。到底,你凭什么撑起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