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独白】
乔乔经常更新微博,尤其在一些特殊的日子。
前年端午:又一个不眠之夜,只有蚊子做伴。睡下,又醒来,才发现在石料厂。突然很想家,想念爸妈,想起门头上那艾草的缕缕清香……
中秋:我将在黄河的怀抱里,陪野生动物一起过节。远离都市喧嚣和尘世浮躁,唯几只小鸊鷉相伴,五两清酒,几粒星光,饮尽千年夜色。
国庆:我常想,做一只野生动物多好,简简单单。但人类太残忍,还是拍电影吧。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恋爱可以不谈,电影却不能不拍。
去年1月21日,大寒:黄河进入一年中最冷时节。连续几个冬天都没等到黄河大雪,明天大年三十,继续等待。
父亲节:拍到正在育雏的东方大苇莺,想念父亲。
今年1月19日,腊八节:为做公益电影,负债累累。无数次心酸苦闷,但从未放弃。今日腊八,还在野外,天寒地冻,大家就替我们多喝一碗腊八粥吧。
1月20日凌晨2时25分,寒气逼人,不知零下多少度。帐篷走风,被飘在脸上的雪花弄醒。不远处,鹤鸣刺破夜空,大雪纷纷而下。不觉间已大寒,一年中最后一个节气。多么盼望春天到来,却又眷恋这样的雪天。
“下辈子,你我也许就是那只鸟,那条鱼……感谢乔乔和所有制作人的担当和坚守。” 马云投身环保后,5月15日首次更新微博,推荐微电影《迷失的家园》。
28岁的导演乔乔带领寥寥几人,卖车卖房,四处举债,耗时近5年,拍摄野生动物和它们渐渐远去的家园。摄影大师林良忠赠他一幅字:做公益,卖车卖房拍电影;为环保,愿做电影苦行僧。
去年12月21日,所谓的“世界末日”,《迷失的家园》上网首映,提醒世人关注生态、珍爱地球。乔乔从2000多小时珍贵镜头中,剪辑12分21秒,没一句解说,用光影叙事。
素材堆满屋,赞助没到位,但拍摄并未停止。乔乔仍在野外坚持,计划推出标准长度的自然生态环境电影。然后,一直拍下去。
“我不是导演,它们才是”
鸟啼凄厉,拉开《迷失的家园》序幕,让人想起梵高名作《麦田里的乌鸦》。
草原深处,采砂车驶过,浓烟滚滚,羚羊狂奔;受惊吓的草原百灵慌不择路,见洞就钻;洞内鼠兔惊得直往外蹿,不知所措地望着远方——卡车、尾气、铁轨、喧嚣……
镜头转向湿地,房产商找来施工队抽水,露出道道裂痕。画面前景,推土机隆隆开过;后景,一群白琵鹭被逼得几无退路。每年秋天,它们南下过冬,但这次无处栖息,只能无助盘旋,等待厄运降临。钢轮铁铲过处,高楼拔地而起,鸟儿的家园却日渐凋零。
傍晚的黄河岸边,池鹭俯身冲下捕鱼,毫无防备地扎进陷阱;清晨的庄稼地旁,天鹅、豆雁、野鸭横尸乡野。前一晚,有人撒下拌了杀虫剂的小麦。
在腾格里沙漠,黄沙被化工废水染成刺眼黑色;在甘肃白银,硫酸厂废水流成五彩小溪,汇入黄河;在山西芮城风凌渡,生活污水裹着塑料袋、卫生纸、卫生巾、粪便,涌向黄河……
电影里很少有人出现——两个中年男子点燃雷管,丢入河中,一声闷响后,下河捞鱼。几只雏鸟被爆炸惊呆了,茫然地看着巢外世界。
一次次强烈的视觉冲击,刺激着乔乔内心,“人类究竟应该怎样与其他生灵和谐共处?”
野生动物贵在抓拍,需付出极大耐心。乔乔见过偷懒方法,带录音机去野外,播鸟叫声,提前扎网,守株待兔,等鸟听到同伴声音,飞来自投罗网。那是为他所不齿的。
拍摄时,他精心伪装,谨小慎微。“尊重是最基本要求,我宁愿什么都拍不到,也不能破坏生态,打扰野生动物。其实,我不是导演,动物们才是,是全世界最杰出的导演,我必须听它们的话。”
拯救与离别,反复上演
片中一个男人磕破多枚鸟蛋的镜头引来非议,有人质疑乔乔刻意安排,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用1000毫米长焦镜头在黄河对岸拍的。当地认为吃毛蛋(雏鸟已成形但没破壳)对身体大补,他应该是在找毛蛋。”乔乔说,当时离得远,否则一定跳出来制止。
拯救与离别,反复上演。
乔乔在网上多次呼吁,拯救江豚,保护普氏原羚,停止去可可西里探险。
他从小贩手中救下6只鸭宝宝,精心呵护,却只延续了两天生命。乔乔忘不了最后一只野鸭离开时的哀怨眼神,“直到落葬也不肯闭眼。”他大哭了一场,“它一定很想念爸爸妈妈。”
影片里,燕鸥仓皇飞起,哀鸣阵阵。黄河调水调沙后,水位上涨,把它们的孩子悄无声息地带走。能发出的唯一声响,是蛋壳破裂,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泥水浑浊的急流里,鱼儿不再呼吸,和未孵化的雏鸟挤在一起,随波而去。
2011年6月20日晚,大水涌来,即将淹没燕鸥的家。“眼看水位上涨,鸟窝飘了起来,里面有2只幼鸟刚孵出,另一只即将破壳。”
乔乔和助理去救燕鸥,高举数十公斤装备,在齐腰深的水里跋涉。“惊心动魄,像玩命。”
一夜未眠,他用腋窝的温暖,帮助小燕鸥破壳。“挽救生命,远比拍摄本身更让我踏实。”
未满月,老三走失;3个月后,老二离世;只剩老大,少言寡语……去年6月13日,它被摄制组放生,久久盘旋,不愿离去,乔乔泪如雨下。“我们还是决定让它去和爸妈团圆。”
燕鸥宝宝满周岁那天,摄制组在微博上遥祝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生活在自由自在、没有杀戮的世界。”
童梦难回,疯并快乐着
深呼吸,青草香扑鼻而来。多少次,乔乔梦回童年小山村。孩子们光着屁股,争相跳进清澈见底的小河去摸鱼。
童梦难回。“美丽在消失,我很心疼,想诉诸镜头,用光影去保护。”
报考北京电影学院时,家人问:“咱县城电影院都拆了,学那干嘛?”乔乔出身中医世家,无法继承家学,满怀歉疚。他的坚持,最终让父母默认现实。
大学毕业前,他拍纪录短片《巢》,讲述人与燕子和谐共处的故事——夫妻新婚燕尔,家燕飞来筑巢,两条叙事线,串起一个《巢》。
从此深陷动物世界。5年前,他卖车卖房,凑了200来万元。“每天一睁眼就是几千元开销,租车、租器材、生活费……”启动资金不到一年便花光,他四处举债,继续拍。
乔乔两年前推出“用光影保护生态环境”导演计划,广撒英雄帖,无人投资,只好自掏腰包。他找过一些企业和公益组织,都夸他,叫他坚持,却只停留在口头。“人人知道环保重要,可在利益面前……”
许多人说他“疯”了。科班毕业,受顾长卫、林良忠等名家赏识,如果走进名利场,很有希望成为众星捧月的名导。但他觉得,“拍大片挣大钱,不见得开心。”
乔乔自认为“头脑简单”,疯狂只因喜欢,哪怕艰苦,也心甘情愿。“身体受罪,精神很快乐。”他说,“看到天鹅展翅的瞬间,感觉很幸福。社会太浮躁,在野外能保持内心平静。”
有时为生活所迫,他也拍宣传片和广告。一赚到钱,又义无反顾地“逃”回大自然。
起初有6人同行,耐不住寂寞,陆续离开,只剩摄影助理王乔。乔乔很欣慰,更觉亏欠。“90后的孩子跟着我吃苦,特别不容易,对不住他。”
身悬峭壁,被苍鹭感动
追随野生动物的脚步,乔乔不敢有片刻停歇,因为“鸟不等人”。
常年在野外,背负几十公斤器材,徒步数小时到拍摄点。黎明起床,深夜赶路,蹚急流,悬峭壁,啃烧饼,睡帐篷。矿泉水喝完了,便就着黄河水,干吃方便面。“进入拍摄状态后,也不知道饿。”
危险是家常便饭。乔乔和普氏原羚一起躲避野狼;在充满泥沙的水流里遇到蛇,侥幸逃生,但报销了一台高清摄影机;在悬崖峭壁拍苍鹭,根本无处落脚,只能把自己完全交给安全绳,悬在半空,直面万丈深渊,却有意外收获——苍鹭“小弟”走到鸟巢边,眼看要跌落山崖,被“大哥”一脚踩住,令乔乔感动不已。
他的环保短片《巢》《家园》《诗意的栖居》捧回了好几个电影节奖项。偶尔参加颁奖,主办方要求着正装走红毯,乔乔只能临时去买。“套在身上很别扭,穿惯了迷彩服和军大衣,哪里受得了西装。”即便短暂回归人类世界,他的话题也绕不开野生动物。
在青藏高原初见濒危的普氏原羚,乔乔惊艳得说不出话。如今聊起它们的恋爱故事,就像拉家常。他还和当地政府沟通,修筑饮水池,提供迁徙的“绿色通道”。
“末日说”已成玩笑,但在动物世界,每天都可能是末日——全球每小时灭绝3个物种,一些物种甚至没来得及被科学家命名,就已从地球上消失。
心怀诗意的栖居,聚焦迷失的家园,乔乔说,哪怕砸锅卖铁,也要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