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去世两年多,小区的人还没忘记他。
老王生前骑辆破三轮,在小区里走门串户收废品。
如今的楼房人家,传统意义上的废品很少了,而读过的报刊、包装过商品的纸板箱之类,却几乎家家户户少不了。老王把这些不能用又舍不得丢弃的纸制品集中起来,送到收购站,几经辗转和加工,废品就变成了有用的纸浆。
卖废品找老王,是最省心的事。老王瘸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但他很勤快很守信。不管你住几楼,只要约好了,他都会按时上门,用他那形影不离的大号蛇皮袋,利索地将你的废品装走。废品多的时候,他提不动,便沿着楼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下拖。这营生,其实也是为家家户户清除着生活垃圾。瞧老王劳碌不停的身影,我内心大不敬地想起劳碌但浑身肮脏的一种昆虫。
老王见人爱打个招呼,但他从不低头哈腰。生意“吃香”,找他的人多,也不洋洋得意。不过,有一回,社区管再就业的干部,托我报道一下老王兢兢业业收废品的事。看到刊登自己照片的报纸时,老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还悄悄地告诉过我,这营生其实蛮不错,一个月赚两千来块呢。他叫我保密。
我家经常请老王上门收废。他一边熟练地把废品分类,称分量,一边与主人聊天。老王属于和我同时代的“老三届”,比我稍大一点,所以彼此能谈得来。他有个引以为豪的儿子,是大学的高材生。后来,得知他儿子进了一家著名央企,再后来,听说结了婚。话题继续蔓延,我还知道了老王出生在大户人家,曾经是衣食无忧的小开哩。他父亲从前开机械制造厂的,公私合营后,工资两百多元外加三百多元定息,收入比当时的国家领导人还要高。老王从前住在愚园路,上中学时,骑一辆回头率极高的三飞蓝翎自行车,在我想象中,当年风华正茂的老王,跨上快马头发一甩,那个帅呀!1967年初中毕业后,老王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去了安徽凤阳,后来上调进了地质勘察队,再后来摔坏了一条腿,1995年回沪。病退工资不够养家糊口,闲不住的老王谋了个居民区收废的差使,属于非正规就业吧。
他是前年突然离别人世的,当时,噩耗像风一样迅速传开。那天他上居民家收废,在阁楼楼梯旁一脚踩空,从上面摔下来,救护车赶来时已经断了气。他什么话也没留下,灵魂飞向天国的刹那间想些什么,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收废的老王走了,走得很突然,也很惨,从此后小区里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身影。
老王走了,他为之断送了性命的废品,依旧无休无止、源源不断地在各家各户累积着。享受惯了老王服务的住户们,似乎已经不习惯别的废品处置方式,于是家里的旧报纸、纸板箱越积越多,屋里没处搁了,就堆到阳台上。有一阵,我忽然发现自家的阳台,被报刊和几只纸板箱摊得难以落脚了,这才意识到老王撒手所带来问题的严重性。想起单位同事曾经报道过,有市民舍不得处理废品垃圾,终日与垃圾山做伴,影响了邻里关系,还给环境整治带来了困难。这则新闻曾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眼下才真的相信,废品产生、处置和利用的循环链条中,只要有一个环节脱落,我们的生活就可能会改变了模样。
老王角色的重要性,在小区人家的生活里日益凸显出来。他被人们思念着,成了饭桌上、闲聊中经常提起和叹惜的对象,尽管只知道老王姓王,没人记得住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