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星期日,女儿提议,午饭就到外面吃一顿,省得自己烧了。但凡女儿提出什么,母亲总是同意的,我也总是服从的。
我们去的这家馆子就在附近,以前去吃过两次,味道还可以。这次我们也点了六个菜,重点是一只砂锅鱼头汤。最后端上来,却不是砂锅而是一只大盆子,汤也不是乳白色,就觉得有点不对。我先搛了一块鱼皮尝尝,甜的?再搛一块,不错,是甜的,而且很甜;再舀一匙喝了一小口,不仅甜,还有点腥气,怎么搞的,是不是厨房里的师傅忙中出错,随手抓了一把糖放进去了?我们家烧菜也总放糖,为了起鲜。但做汤不放,鱼头汤更不能放,要么撒点胡椒,爱吃辣的可以多放一些,喝汤就图个爽口,现在非但不爽,而且有点发腻了。
服务员将鱼头汤拿到厨房再烧一下端上来,还是没法喝,经与账房交涉,退钱了事,彼此都感到很遗憾。不过下次我们有兴还会再来,这点小小的不愉快一转身就会忘掉。
也没有完全忘掉。我反正没事,七想八想地想了许多。近两三年,我上馆子的机会还是不少的,算起来个把月就有一次,有时与家人,多数与两个老朋友。也不单是为了吃,而是借个地方碰碰头,胡吹闲聊一阵。我们去的馆子多半是上海的几家老招牌,顾客中老头老太特别多,可见上了年纪的人想法都差不多。点的菜也是早先常吃的那几样。可我这个人也有点奇怪,现在随便吃什么,既不感到不好吃,也不感到很好吃,反正吃起来没有早先那么馋,那么津津有味了,是人家烧得不地道,还是自己的胃口差味觉退化?我宁愿把责任推向自己,这大概也是一种难以违背的自然规律。朋友笑话我如今上馆子“吃相”最文明,吃什么都是“浅尝即止”,鸡也罢了,鱼也罢了,每样吃一块,顶多两块。人生最难抑制的欲望是“贪”字,我敢说我在吃的方面已经做到不贪了。
日前参加过一个宴会,是一位老板请客,上的菜还是过得去的。有鲍鱼,就是一只一只放在贝壳内,垫底是粉丝的那种。我吃过,嚼起来有“韧劲”,味道不怎么样,这次就没有吃。在一本书里看到说鲍鱼分好几种,最考究的吃法是厨师到你面前来现烧现吃,这大概是一种普通人难以企望的场面。忽然又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句古文:“如入鲍鱼之肆”,意指某个地方有股气味不大好闻。还有一个小时候就听老师讲过的故事:秦始皇最后一次出巡竟死在半路上,当局怕引起天下震动,秘不发丧。但天气热,尸体放在车子内要发臭,就弄了好多鲍鱼来“以乱其味”。不知这里说的鲍鱼是否即现在当作筵席珍品的鲍鱼,还是指鱼变味了的统称?
又上来一只茄汁大虾,看样子烧得很入味。虾的个儿大,数量也多,席上每人可以吃到一只,但我放弃了,怕吃不下。由此又想起从前四川馆子里的干烧明虾,一盆至多烧三只到四只,是切成段儿烧的。又有篇文章说,已故的京剧艺术家马连良先生在世时最讲究吃,每年逢到渤海的对虾上市,他总要到熟识的馆子去吃个新鲜,关照每盆只能炒一对,吃完再炒。
又上来一只清炒蟹粉,更难得了。可是吃的人并不踊跃,盆子里还剩下许多。我竟吃了两调羹,终究是“冷气货”的味道。我建议以后何妨与新鲜的虾仁(一定要河虾)同炒,这是以前本帮馆子的名菜:炒虾蟹。我们家早年每逢秋日河蟹上市,要买上许多煮熟剥好,然后熬成蟹粉猪油,冷藏,逢到下面时或烧豆腐汤时放一点,也只吃到快要过春节时就吃完了。或做醉蟹,其法有四句口诀:“十八团脐不用尖(全部是雌蟹),半斤米醋半斤盐,饴糖(麦芽糖)斤半酒(黄酒。最好再加一小杯白酒)斤半,吃到明年二月天。”可见时间上还是有限制的。好在再过些日子,“六月黄”就要上市了,就等着吃“面拖蟹”或“油炝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