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偷袭珍珠港后,母亲作为第一批护士来到那里,进入了烧伤科病房。工作第一天,她就目睹了精神病医生精神失常的景象。那晚,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己所能在这个混乱的世界生活下去。母亲用心学习各种护理常识,很快就成为最能干的护士。每天早晨,她都会作欢迎致词,并将准备好的一小瓶吗啡发给那些新来的伤员。每个伤员都有洁净的白色床单可以用,她告诉大家她会照顾他们,他们可以信赖她。伤员都很喜欢她,很多人都将她唤作天使。
母亲同时还要照顾截肢患者。新一批伤员被送来时均安排在病房的同一侧,为了能给第二天到来的伤员腾出床位,他们当天就会全部接受手术。母亲说许多士兵是如此不安,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他们请求她不要让他们回到前线,但他们的身体情况一有好转,就会被派回去,而母亲也会在证明文件上签字。
有时,母亲需要给日本战俘送药,每次都有一个海军安保人员与她一同前往。战俘们会朝母亲吐口水,甚至去咬她。这时候警卫就会把枪塞在战俘嘴里,勒令他们安静,让他们吃药。有时候母亲太过劳累了,以至于站着就睡着了,手指却还下意识地扶着墙,慢慢地在往前走。彼时人们对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没清晰的认识,我只知道生活里的她绝对不是个好妈妈,温柔、慈爱这样的字眼与她无关,但她的工作却让我不得不对她充满崇敬。
她说当时父亲是一名海军修建营成员,会开着一辆借来的吉普去野游。他叫上他的朋友,她也叫上和她一起工作的护士小姐妹,但他们没有一次成功出行过,因为在要走的时候,总有医务人员跑过来告诉她,又有一批伤兵被送来了。
母亲说厄尼·派尔是她的朋友。作为历史上最有名的战地记者之一,厄尼·派尔是许多军人心目中的英雄,曾亲身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被誉为“建立丰功伟业的美国普通士兵的代言人”,后于1945年在冲绳岛战役中阵亡。派尔来到珍珠港的时候,曾请母亲去军官俱乐部吃饭。很不巧,那天母亲生病了,虚弱到寸步难行的程度。没能赴约成了母亲无法释怀的心结。
母亲让勤务兵给大家派发冰激凌,冰激凌想吃多少都可以,这时候是病房里难得的快乐时光。她对每个人都很严格,要求他们谨遵医嘱。在她的照料下,许多士兵很快就能重返战场。她常给我们讲起一个年轻人的故事:那个人在第一次被送来救治时,就请求母亲不要让他回去。第二次被送来的时候,他非常想回家,但母亲还是让他返回了战场。当那个年轻人第三次被送来时,他是如此虚弱,以致很快就离开了人世。昨天是母亲92岁生日,她突然又讲起了这个故事,这个在她心中盘桓了五十年的故事。第一次,我看见母亲哭了,她说忘不了他的头歪在了她的怀里的那一刻,她被他们称为天使,却没能让他看到没有战争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