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书店推动抗日
父亲一生心血都花在他的工作和他的事业上。包括他主编的《生活》周刊、《大众生活》周刊、《抗战》三日刊、《全民抗战》等进步刊物,都在宣传抗战文化。1944年9月28日中共中央的唁电是这样写的:“韬奋先生二十余年为救国运动、为民主政治、为文化事业,奋斗不息,虽坐监流亡,决不屈于强暴,决不改变主张,直至最后一息,犹殷殷以祖国人民为念,其精神将长在人间,其著作将永垂不朽。”
由他和胡愈之、徐伯昕等同事在原来生活周刊社“书报代办部”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生活书店,团结兄弟单位新知书店、读书出版社等,在国民党黑暗统治下坚守岗位,出版进步书刊,虽遭种种压迫却不妥协。徐伯昕1941年发表在《新中华报》上的文章说,生活书店“自抗战爆发后,对于抗战国策之宣传与前方精神食粮之供应,尤竭尽心力,不敢懈怠,凡遇党政当局号召,无不争先响应,向不后人。所设分支店办事处前后共达55处,遍及14省、满布于大后方,并深入战区及游击区,努力为抗战文化而忠心服务。”
父亲临终前所写的《患难余生记》中对此也有详尽的记载。“1937年全面抗战发生以前,生活书店总店在上海,分店仅广州及汉口两处。全面抗战爆发以后,为适应抗战期间全国同胞对于抗战文化的迫切,本店特派高级干部数十人,分往内地各重要地点创设分店,由于负责干部的艰苦奋斗,业务更一日千里,异常发达,不到一年,全国分店已达五十余处。”
当时的社会上,生活书店的影响力很大,从早到晚,分店门口都挤满了热心读者,很多分店不得不“清晨赶着开门,晚间难于关门”,那样热闹的场景让人十分感动。《患难余生记》当中记载,白崇禧有一天带着秘书坐车路过生活书店桂林分店,看到人山人海、拥挤不堪,还以为那是哪家戏院,观众在排队抢购戏票。秘书告诉白崇禧,那里是生活书店,人们排队买的是书报,不是戏票。
“皖南事变”前后,国民党反动派掀起反共高潮,对父亲和生活书店也进行了残酷的压迫。周恩来代表共产党及时伸出援手。周恩来会见父亲,希望他能为了维护进步出版事业,继续与国民党在文化战线上进行斗争,改变方法,采取化整为零的办法,分一、二、三条战线的原则和办法分别部署,并指示书店领导机构迁往香港以保存力量。根据周恩来的指示,生活书店采取了紧急行动。工作人员有的转移,有的疏散。父亲也秘密离开重庆,辗转抵达香港。1941年5月,在香港恢复出版《大众生活》周刊,号召全国人民从根本上消灭分裂危机,巩固团结统一,建立民主政治,使抗战坚持到底,以达到最后的胜利。
生活书店领导机构迁往香港不满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父亲在地下党组织的掩护下,撤退到了广东东江抗日游击区。
和共产党人的来往
在“邹韬奋生前和共产党的关系”这个问题,我曾听过两种说法,但都不太认同。在我看来,父亲不仅是一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还是一位自发、主动、积极向马列主义靠拢的共产主义者。
“九一八”事变后,父亲对国民党政府的态度发生了巨大变化,父亲和《生活》周刊开始以毫不妥协的姿态,高举抗日救国的大旗,并在文章中“大胆警告当局”,“政府所恃者,不过几支枪杆子,民众为自卫及卫护民族计,随时有爆发的机会,起来拼命!”
与此同时,父亲开始接触苏联的社会主义运动。自觉踏上共产主义道路后,父亲与周恩来、胡愈之等共产党人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对共产党抗日救国的坚定决心和方针政策,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1938年,父亲在武汉结识了周恩来。后来到重庆,他又成了八路军办事处的常客,并在此后多次流亡中,得到周恩来和党组织的帮助。父亲曾说过,“在我毕生所结交的朋友中,他们两位(周恩来和胡愈之)是我最敬佩的。”
在东江抗日游击区时,父亲曾做过一次演讲,大意是:我邹韬奋是一个凡人,人生四十七年,只想在苦的酸的辣的时代里干一点苦事业!后来偶然的机会,认识了潘汉年,我眼睛一亮!由于他,我跟胡愈之、鲁迅、宋庆龄、沈衡老等人多了来往!再后来跟周恩来、董必武、王稼祥等几位的相处,我才认识自己太弱、太浅、太不够、太差了。
生活书店常常邀请中共办事处的一些负责同志来讲话做报告。1938年2月,周恩来应邀来汉口生活书店做《关于当前抗战形势和青年的任务》的报告,这是党中央领导人首次对生活书店工作人员直接进行政治教育。1939年6月,周恩来又针对汉口、广州失陷后的形势,在重庆生活书店总管理处做《抗战第二期的文化工作》的报告。此后,来生活书店做报告或讲话的南方局领导同志还有董必武、叶剑英、博古、凯丰等。
抗战中后期,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和朱德的《论解放区战场》等书陆续出版,生活书店得到样书后在上海、重庆秘密重印,有的还是按照延安的版式装帧重印后秘密发行。
临终写下三个字
我们全家撤退到广东东江抗日游击区后,父亲在中共地下党的安排下隐居到广东梅县,妈妈带着我们去了广西桂林。等再次与父亲在上海重逢时,那时他已重病在身,住在医院接受治疗。
1944年7月24日清晨,父亲已经说不出话。父亲躺在床上,神智还很清楚,胸脯却急促地上下起伏。妈妈给了父亲一支笔和一本练习本,父亲用仅有的微力,颤抖地写出了三个不成形的字:“不要怕。”
父亲走后,留下两份不同版本的遗嘱。其中一份题为《邹韬奋先生遗嘱》,于1944年10月7日公开发表在延安《解放日报》;另一份则是父亲口述、徐伯昕记录的《遗言记要》,一直没有公开发表,直到父亲去世60周年时,才由徐伯昕次子徐敏整理遗物时发现并给我看了:
我患此恶疾已达年余,医药渐告失效。头部疼痛,日夜不止,右颊与腿臀等处,神经压迫难受;剧痛时太阳穴如刀割,脑壳似爆裂,体力日益瘦弱,恐难长久支持。万一突变,不但有累友好,且可能被人利用,不若预作临危准备,妥为布置一切,使本人可泰然安眠。倘能重获健康,决先完成《患难余生记》,再写《苏北观感录》、《各国民主政治史》,并去陕甘宁边区及冀察晋边区等抗日民主根据地,视察民主政治情况,从事著述,决不做官。如时局好转,首先恢复书店,继办图书馆与日报,愿始终为进步文化事业努力,再与诸同志继续奋斗二三十年!……
《遗言记要》口语化,生活化,充满对人间、对世界的爱恋深情。
本文口述:邹嘉骊(邹韬奋之女),整理:叶松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