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吃苦耐劳的精神
晚上到医院看到母亲尚可,亲人陪伺在侧。于是我离开,第二天早上,我穿了短裤去点心摊,平时都是在那儿吃大饼油条豆浆的,这次我却神使鬼差似的买了点心回家。一到家,电话铃正好响起,陪夜的姐姐从医院打电话来,说母亲不行了。我穿着拖鞋,急急忙跨上自行车就往华东医院骑去,一晚上,穿红灯、黄灯,不顾一切朝医院赶去。
母亲在等我,我见到母亲时,只见她双眼开始朝上,我哭着大喊,母亲似乎听到了,停止了翻眼睛,脸上又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周围的值班医生、护士十多人全部赶来,进行人工呼吸抢救。最后,母亲脸部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记下,心电图显示,心脏停止了跳动。这时是5月21日早上8时15分,春日的一缕阳光刚刚射进病房。母亲带着27个子孙后代的爱,走了。
按照传统风俗,自母亲过世那天开始,即设立灵堂,我当天便为母亲守灵。全家子孙,除我的太太、儿子、女儿在美国之外,全部到齐,轮流为母亲守灵。亲人们在一起,每天晚上都回顾着母亲的一生,我也知道了更多的母亲一生。
母亲生于清朝宣统元年(1909年),是我外祖父的独生女儿。我记得这个年代,是因为母亲说她出生那年正好是宣统即位那年,还顺口说了当时的民谣:“稀奇稀奇真稀奇,三岁小儿坐龙廷。”不像其他同时代的女子要缠足,母亲有着一双傲人的天足。慈禧太后曾在1902年颁布了劝诫缠足懿旨,开始了全国性的放足,但是清政府并没有禁止缠足,此时代缠足女子比比皆是。我母亲的天足更因为是外祖父母的宠爱,舍不得让她忍受痛苦缠足。虽然如此,但外公思想传统至极,却让母亲在13岁时就进入湖丝栈当童工。母亲跟我讲起过那段经历,说:“我当的是捞蚕丝茧的活。蚕蛹放在滚水中浸泡,不断搅动之后,使蚕茧化成丝糊状,然后用手将丝捞出来,晾干之后做成丝,再用丝去织绸缎。我那时人小,手嫩,每天在开水中浸泡,手都烫烂了,天天哭着回家,第二天死也不肯去做,但仍被外祖父逼着去干,外祖母心疼女儿,但慑于外祖父的威力,只得忍受着痛苦,让女儿去做这份苦工。”
就是在湖丝栈做工的那几年,对于母亲养成勤劳吃苦的品德有很大的作用。她此后在生活的道路上,碰到过很多很多困难的时期,凭着这种吃苦耐劳的精神,都一一化解而度过。
母亲在17岁那年与19岁的父亲结了婚。结婚排场很大,在当时的闸北“十八间头”地带是出了名的。而从当时留下的父母照片上,也确实风光一阵,只见父亲礼帽长衫,英俊潇洒,母亲则绣花鞋、瘦旗袍,金戒指,玉镯,果然是一对绝配。
但实际生活中矛盾重重。主要来自父亲与外祖父。母亲谈起这般往事,总是说:“我在他们两人中成了夹心饼干。”
父亲“下嫁”王家之后,便要母亲拿钱出来做小生意。当时全集的财权掌握在外祖父手中,他省吃俭用,相信凭个人的劳动挣钱,从来不做所谓“投机”生意。从外祖父那儿,父亲是拿不到钱的,母亲是个传统的“三从四德”型妇女,她私自拿出外祖父给她的金银首饰供父亲去做生意。但做生意又谈何容易?父亲先后做了绸缎、绒线、手套等等的销售,似乎都不理想,而母亲的祖传金银首饰却渐渐倒腾得差不多了。这件事不知怎么后来被外祖父听闻,他发现送给母亲,平常戴在左手的红琥嵌宝足金戒不见母亲戴了,便问其缘由,母亲只得实说。外祖父勃然大怒,检查一下母亲的金银首饰盒,却已十去八九,立即将剩余的一些首饰和外祖父自己的金银饰器全部卖掉,折换成当时的金圆券,存入银行。这是一笔很大数目的钱,但缺乏经济头脑的外祖父,存入银行之后便一直没有过问。在1948年、1949年法币暴跌之后,在银行取出来时,一车的钞票只能糊四面墙壁。
我在小时候还看到过这些花花绿绿印有孙中山、蒋介石头像的钞票,这些纸币在“文化大革命”中又一次被烧得干干净净。
母亲亲口说过,她一辈子最难熬的年代一是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年代,另外一个是“文革”时代的196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