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外形细腰大肚的葫芦,灯头如张嘴蛤蟆的玻璃煤油灯,一直静静躺在抽屉的角落里。多少年没用,但一直舍不得扔。在那曾明灭跳跃的灯火旧时光中,清晰如昨,收藏了母亲的大半生及我的整个少儿时代。
三十多年前,我们一家六口生活在粤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父亲是每月领五块钱的教师,母亲务农。那时候小山村没通电,煤油灯是主要的照明工具。母亲说,这煤油可贵了,省着点用。她白天干农活,晚上为乡亲们缝补衣服,换零星手工费补贴家用。有时候忙到三更半夜会累得眼皮打架,针线往手指扎,会有很小的尖叫声,父亲总会起来心疼地强制吹熄煤油灯:“都怪我没本事,不能给你好生活。”
母亲这时就会在黑暗中嗔怪道:“你又胡言乱语了。”
后来我上学识字后,爱了上读小说。而我就和母亲共用一盏煤油灯。我读小说一发不可收拾,每次都通宵达旦地看完为止。有一次,我与母亲外出遇到一个女邻居,邻居半开玩笑半认真对母亲说:“你家发财了吧,每天灯点到天亮。”母亲就笑:“我家姑娘喜欢读书,书读多了才有出息。”于是偶尔也会内疚地想,真的是辜负了母亲,别家孩子没有不吝惜煤油的妈都出息了,唯独我还是普通的小孩。
但更多的时候,是少年不知穷滋味。有一段时间可能是煤油涨价的缘故,母亲便立下一个规矩,煤油灯只能用到十点。我若不自觉,母亲便到屋里过来取煤油灯。小说看得畅快之际,突然没有了灯,就好像自己是女主角一样没有了将来,与男主角的爱情也随之丢失了……
后来,年纪稍长,心眼多了,我开始偷煤油灯。每次都蹑手蹑脚溜进房间,确认母亲熟睡后,偷偷将煤油灯点着,回到床上,放下蚊帐偷偷读小说。试得多了被母亲发现,后来又生一计,每次偷用完煤油灯,就往油灯里灌水至跟用之前的煤油容量一样多。但水与油终究是不相溶的,到了最后灯甚至坏掉了,母亲只能重买一盏。且是体积灯芯都较大的那种。灯买回来后,母亲叹了一口气,你太不懂事了。这灯光线比较猛,看书不容易坏眼睛。说这句话时,母亲的语气很软,但我觉得很重,重得刻骨铭心。
后来,我到镇上的重点初中寄宿。有一个周末回家,发现母亲的右手被包扎起来。父亲告诉我,母亲为了在夜里赶衣服,为了省油,舍不得大的煤油灯,结果光线不够,不小心被车针扎伤了。那一瞬间我仿佛长大,真正懂事了。之后读书格外用功,终于成了别人家的好小孩。
不久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去了南方的小城,有了电灯,煤油灯正式退隐江湖。但每次打开收藏煤油灯的抽屉都好像有暗香流动,我知道那是母爱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