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吻了他一下
他不禁紧紧地抱住她。她不再是缠磨,下贱,与危险了。她本来就是他的女友。她的脸蛋和身子都是香的。
她温柔地慢慢地说:“老三,我还是爱你的,真的!”
老三放开了她。他必须好好想一想,这算怎回事?难道是她厌烦了妓女一样的生活,想要找回曾经的爱情,或者是她想让他心中发乱,便于对他下手。也许,是因为她和他的会面,来得太突然,使她在这一刻,回忆起从前,身上又出现少女之美。她说话的声音,那么温柔,悦耳,简直就像回到战前的年月。假若是做戏,她演得可是真好。假若不是做戏,而是在表示真心真意,哼,她怎么可能会有真心真意呢。
他假装受感动而低下脑袋,思索着所有这些既不一致又不舒服的问题。
“怎么啦?话都不会说了!”她又变了。她抖了抖肩上的皮袍,走开。
瑞全赶紧追了她几步。他不能放走她。她吻了他,还说仍然爱着他,可是,他必须记牢,她的双手沾着多少青年的血。不行,不能放走她。他必须像她那样,冷酷,无情。
等追到她身旁,瑞全又抓住她的胳膊。“哈!你还是老脾气。一点不顺心,你就翻脸,生气。”
“当然,”她撅着嘴,“别跟我装傻充愣。我可不能白吻你。”
“除了爱情,我可是没什么能给你。”老三能听到自己的话,既空洞又无法让人相信。
“呕,你倒还是多年前的样子。我,”她忽然不愿说下去了。
“你,你呢?”
招弟仍然不作声,但是往他身旁靠近了些。又走出几步,她仰起脸看着他:“老三,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真的,我是真的爱你。”
老三不知怎么回答好。
“真的,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她又说了一遍。
老三看得出,对于招弟,爱情和肉欲没有什么差别。他引起她对他的旧情,而她却想以肉欲来表现旧情。她依然是以往那个纯洁的招弟,同时又是一个出卖肉体的妓女。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她还是一个大胆妄为的小妖精和特务。老三警告自己:“可以忘记她是招弟,忘记她是妓女,唯独必须记着她是日本人的特务。”
他们来到白塔脚下,塔在淡淡的阳光中,似乎又高又细。
“我们到塔下面的洞里去?”她毫不羞耻地建议。
“那儿不冷吗?”瑞全故意装傻充愣。
“冬暖夏凉呢。”她开始加快脚步。
瑞全马上意识到危险。她难道不是以肉体作为饵来消灭他的?他必须小心。但是,他刚进北平时对付日本人的沉着稳健,现在已经不能保持。她不是日本人,而只是一个心更毒辣的女人。一半是害怕,一半是激动,他紧跟在她的后边。
他明白自己必须怎么办了
看着她迈动的两腿,与一扭一扭的屁股,他一下子想起来,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人人信以为真的,雌蜘蛛吞吃雄蜘蛛的说法。招弟就是一个雌蜘蛛。他恶心得要吐。
同时,他明白自己必须怎么办了。他要改一下雌雄蜘蛛的故事,雄的必须吃掉雌的。
洞内没有埋伏。瑞全有点不高兴。尽管对于招弟,爱情和肉欲没有什么差别。可是,既然愿意把残余的爱情给他,她就不完全是一个魔鬼。在她表现自己还没有彻底堕落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杀死她啊!
刚进洞时,里面很黑,招弟把瑞全的手抓得很紧。她的手是那么温暖,瑞全开始呼吸急促起来。她不是妓女,或侦探,她是他的爱人。至少,以小手的温暖来说,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俩慢慢地走下几个台阶,来到一小块开阔地,中间摆着一张方石桌,与四个小石凳。从洞顶的圆孔里,射进一点点亮光。
招弟坐到一个小石凳上,瑞全坐在她的边上。
假若没有战争,假若没有战争,那该多好!瑞全难过地看着招弟。洞里的光线很弱,她的脸和唇上的红色,也不那么显眼。瑞全似乎看到旧日的招弟。哼,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
“想什么呢,老三?”招弟问。
“我?没想什么。”
“你?”她对他笑了笑。“别说谎。你的事,我都知道。”
瑞全迅速扫视一圈,看看是不是藏着人。
“别害怕。这儿就我一个人。我自个儿就能对付你。”
“你什么意思?”
“这还不懂?你明白了吧,咱们以前恋爱过。这你不能不承认吧。”
瑞全点点头。
“好。咱们现在可是同行,但是不能像俗话说的,同行是冤家。”
“咱们怎么是同行?”老三在这点上可不愿承认。
“用不着装傻充愣,在我面前不说话。说吧。你的命就在我手心里。假若我叫你死,你马上就没命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死呢?”瑞全笑了。
“我有我的打算。”招弟也笑了。
“你想要我跟你合作,是不是?”
“没错。你给我情报,我给你爱情。”
“给我什么?”
“爱情,爱情。”
瑞全假装去拉她的手:“把你的爱情给我,马上给吧!”
“马上?你还没答应我的条件呢!”
“你先爱我,我会保证答应你一切。”他把她拉往洞的深处。
洞越往里越窄,越黑。招弟开始起了疑心:“这里不行吗?为什么还要往里走?”
瑞全没出声。忽然,他用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她没再出声。她的无知,冷酷,野心,肉欲,全都由她最看不起的中国人的一双手完结了。就在刚才,她还一直在算计,怎么利用她的没什么价值的肉体,让瑞全屈服于自己,引诱他说出秘密。那样她就会更加成功。假若瑞全不服从,就收拾他。她必须成功,然后才能到日本去,嫁给一个有势力的日本人。一旦成为日本公民,就再也不用思前想后地考虑,她将以一个强有力国家的公民身份,快乐地过日子。假若嫁不成日本人,就找一个高大强壮的白种人作她的保护者。
她可是从来没料到,瑞全会下“毒”手,一点防备都没有。她惯于把各国人都玩弄在手中。她想,无论瑞全多么有本事,他总比不上洋人吧。她迷信洋人,不加思索地崇拜他们。假若洋人都能被她愚弄,瑞全又怎么能逃得出她的手掌。
他把尸身拖到洞的最里面。他抹了抹头上的汗,然后摘下招弟的证章和她的戒指,装进自己的口袋。
他立在原地轻声地说了一句 “招弟”,然后似乎听到她的笑声,许多年前的笑声,那时她还是处女。他低着头往下看。洞里很黑。一半是想象,他看见她,成了黑黑的一堆衣服和没有生命的肉体。
他迅速跑出来。洞外的阳光,虽然光线不很强,让他闭上眼睛。他睁开眼,开始快步走开。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