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再次相逢
柳叶与梅香再次相逢相隔了整整四年。柳叶回到上海,几经周折,终于重新找到了梅香。对于柳叶的重新出现,梅香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一个死去的人怎么会活过来了呢?自从四年前柳叶出逃,直到今天她是将柳叶秘密地雪藏在心底,直到她听到沉船的那一刻,柳叶死了,她的心也死了。自从有了宝宝,她把她曾经对柳叶的爱全部转移到儿子身上。她再也不去回忆沪江大学里的生活,也不去回味在“少共青年读书会”里的充满激情的岁月。她像是茫茫大海中随波飘流的小舟,没有方向,没有动力,任由潮流将它冲向远方。
面对柳叶的重新出现,她心乱如麻:这会是怎样一个新的柳叶呢?
那天晚饭后,梅香趁着天色还早出了门,一方面她想去散散心,去那些她曾与大学校友们搞过募捐宣传活动过的地方去走走。柳叶重回上海,她又想起了她的旧同学。她也想去四大公司兜一圈,自从黄国杰逃离上海后,她再也没有为自己添换过衣服、日用品,过去黄国杰为她买的那些衣料、旗袍、美国皮鞋等,她突然感到柳叶会看不上眼,好像与柳叶的品味不协调,这都是她的一种朦胧的潜意识。
西天的晚霞在老闸桥的钢梁上涂上了一层桔黄色的光,三五只黑色的鸟,像乌鸦,像黑斑雀,停在钢梁的顶层呱呱呱地叫个不停,她耳边忽然响起了柳叶在桥上曾经对她说起过的一件事:早期的外滩公园树木葱郁,绿叶密密匝匝的枝桠里,荫蔽着一坨坨鸟巢。一到晚上,树上停满了乌鸦,英国乐队的器乐一响,引得树上的乌鸦不停地咕咕乱叫。随着,鸟粪便像下雨般地落了下来,那些英国贵妇、小姐、太太们的帽子上、衣裙上全沾满了鸟屎。想到此,梅香不禁哑然失笑,她下意识地环视左右,柳叶不在身边。忽然,她有种失落感。
就在梅香出外逛街的时候,柳叶提着一大箩水果来了,他是专程来看望梅香的。秀姑见柳叶来了,便习惯地朝楼上后厢房叫喊:“梅香,梅香!”见没有回音,便蹬蹬蹬地上得楼去,见没有人便又蹬蹬蹬地下得楼来,自言自语道:“人呢?吃夜饭还在一道的么?”曼丽听到有人叫“梅香”,便从楼上东厢房伸出头来。“曼丽,侬看见梅香否?”秀姑问。“呒没看到,吃夜饭勿是还在么?”曼丽说。秀姑说:“柳先生侬先坐一坐,我到外头去寻寻看,伊阿会到旁边小店去买眼啥末事?”说着,秀姑出了门。秀姑在弄堂周边兜了一圈,几爿烟纸店问了问,都说呒没看到过梅太太。秀姑一脸无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曼丽见秀姑回来了,急切地问:“秀姑,寻着吗?”秀姑摇了摇头。曼丽一副着急的样子,在客厅里团团转,口里念念有词:“会到哪里去呢?会到哪里去呢?”
柳叶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了声“我去寻!”拔腿就往外跑。柳叶会到哪里去寻梅香呢?他首先想到的是他们俩曾经去过的几个地方:外白渡桥、外滩公园、头道桥、二道桥,兜了一大圈不见人影,最后他来到了泥城桥,这里是柳叶与梅香去得最多的地方,每次梅香从学校回来,柳叶总是送她到家,每次都要经过泥城桥。而每次经过,两人总要在桥上停留一会儿,柳叶和她讲有关上海滩的故事都是在这座桥上。站在泥城桥上眺望波光粼粼的江面,只听得江水拍打江岸有节奏的“啪啪”声,这声音演化成了梅香的“格格”笑声。尽管两人别离了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忘怀这天真、纯情的笑声……此刻,梅香的笑声又一次鸣响在柳叶的耳畔,而梅香呢?梅香,你在哪里?
柳叶缓步走上桥畔,远远的,他看见一个女子伫立在桥的中央,肩头上的一条丝巾随风飘忽。这是柳叶十分熟悉的身影:娇小,孱弱,岁月的流水虽然流淌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但初恋情人的身影与笑声铭刻在柳叶的脑海之中永不会消失。梅香,是梅香!柳叶并没有去惊动她,只是距离她十多米的大桥南堍放缓了脚步。他边走边哼起了梅香熟悉的歌声:“田野上,白桦林静悄悄,枝叶茂盛的白桦林呀,空气清新的白桦林呀……”梅香听到了,她回过头来看到了柳叶,忽然,像触电一样转身朝相反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