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奶油蛋糕

　　还是快想想去北京考中戏的事罢。于是赶到了上海市高招办，说了一下情况，咨询的问题不多，加在一起一共一个：去北京高考，来回火车票可以报销吗？问得出这种问题的原因，只缘一个字：穷。承蒙高招办老师回复得很爽：去问你的单位，他们说能报就报，说不能报就自己报销。匆匆赶回厂里，匆匆找到了工会主席，他听我说完，默默看了我一会，说，拿火车票来报吧，希望你能考进中央戏剧学院！

　　关于当年考中戏的情景，近日偶尔从一册旧笔记本上捡得如许文字，特录于兹：1978年6月21日，夜9时30分，上海——北京，火车票23.7元；6月22日中午，泰安签票下车，坐长途公交车至莱芜，汽车票1.7元……

　　且慢，这里需要交待一下在泰安下车去莱芜的原因。因为当年我的太太原本在江西插队落户，后随其父亲去了上海后方基地山东莱芜张家洼工程指挥部工作，且已有身孕，是以趁机去探亲一回。

　　印象深刻的一幕发生在泰安火车站。有几位山东大娘见我提着一大盒16寸的奶油蛋糕，蓦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这是什么？我很老实地说是奶油蛋糕，不料她们像听到天方夜谭一般，连连发问，什么叫奶油蛋糕？那年头，这玩艺儿稀罕着呢，除了上海，全国几乎没什么地方生产制作，哪像今日，早已遍地开花，且花样百出。

　　我开始了徒劳无益的解释，谁知越解释越糊涂，越糊涂也就越弄不清楚！到了后来，她们居然一拥而上，个个伸出手来要解开那捆扎蛋糕盒的红绳带。见势不妙，我只得在这些山东大娘面前乖乖举手投降：主动解开了那一圈一圈又一圈捆扎的红绳带。

　　真个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先去一半”。当冰淇淋奶油蛋糕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时，她们陡然异口同声地深深叹息起来：妈呀，不就是一个馍吗！

　　对了，看来得稍稍讲述一下我为什么千里走单骑携带奶油蛋糕的故事了。因为它既不是捎给我妻子，也不是捎给张家洼，而是特快专递给北京的一位暂时还不认识的朋友。

　　怎么回事呢？且说我此番进京赶考，惊动了一位厂里技校的小朋友学生（那时确实是很小朋友的），鲜有的濮姓，名唤诗龄，连起来一念变成了“濮司令”，威风凛凛。那年月的钢丝录音机是个稀罕物儿，他家就有一台，我们都是属文学青年一族，时不时地来几段诗朗诵也蛮文学的，录完了从钢丝录音机一播放，蛮像那么回事儿！听过我朗诵的人都说我嗓音条件不错，共鸣音深厚很磁性，是当播音员或歌唱家的料。可惜啊，就是普通话中一个不小心便会偶尔漏出几丝上海腔，更令人扼腕的是五音不全，无缘播音员歌唱家。后来，他技校毕业后便留校当上了老师；再后来，辞职作了民营企业家，至今仍闹腾得红红火火的。

　　当“司令大人”一听说我将去考中戏，便十分仗义地说可以去找他在新华社工作的姨妈姨父，姨父是新华社的高级雇员（开天辟地头一回听说不是职员不是职工），一通晓21国文字，一精通24国语言，姨妈还是抗美援朝时彭德怀的翻译。关键是什么呢？是他们住新华社公寓，却有一套四合院专门免费接待南来北往的朋友下榻住宿！见我怦然心动，当即十分及时地追加了极为重要的一句，说，姨妈是上海人，很喜欢吃奶油蛋糕，但北京没有，北京没有便吃不到了，凡上海的朋友去，必捎一盒奶油蛋糕，冰淇淋的。

　　于是，我当仁不让地给捎带上了。

　　当我从莱芜食品商店捆扎好奶油蛋糕之后，便沿着公路向张家洼走去。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看，看前档挂有08牌号的卡车——这是当年上海的汽车牌号。妻子在信中告诉我，每天工地上都有卡车往来于莱芜和张家洼指挥部，一伸手，司机便会靠边停下，一听你说上海话，便会捎你到工地。 

　　就这样，不上十来分钟，我就坐上了一辆很家乡的08卡车，直奔张家洼。

　　没要我一分钱的人民币。

　　于是，我在张家洼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下午和晚上，次日一早继续启程前往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