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我们家的餐桌上,有些日子见不到鱼虾的身影。待改善伙食那晚,我跟妈妈闹着明晨一起去买菜。
凌晨时分,我们走出家门。从弄堂里到马路一片漆黑。我有点害怕,紧随着妈妈的脚步。妈妈解释:“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菜场里空荡荡的。在幽暗的灯光下,我们来到出售鱼虾的摊位,出乎预料地排在第一名。随风飘来的一股鱼腥味,令我在寒风中毫无睡意,心想:今天终于可以尝到鱼虾的滋味了。
我们前面摆着一连串破损的菜篮子和大小不均的砖块等。这些杂物分明是有人提前放在这里,目的是要以物代人排在队伍前头。开市前,就来了比这些东西还多的主人,他们堂而皇之地排在队伍前列。这种排队的方法既省时又省力。妈妈不缺乏如此排队的智慧,但她明知半夜出门排队买菜辛苦也不愿取巧。更离谱的事,后来接连来了几位泼辣的女人,为了买到鱼虾,有人瞪着眼珠谎称:“昨晚,我在这儿放了一块石头。”有的干脆说:“我放了一根稻草替我站队。”大凡经得起一番激烈的争辩与敢打敢骂后能获胜者,常能插到队伍中来。妈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与人讲理。由此,我们从队伍中的第一,一下落到了十几名。
悬在摊位上的灯亮了,开门在即。人群骚动起来,从我们背后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排在队伍前的人撞翻。人们潮水般地冲了上来,重新排成一支队伍。原来队伍中被撞倒的人们举着菜篮,拼命往新队伍里挤,而原来的队伍要维护其自身利益,不让任何人进来,双方怒骂打斗起来,远甚于橄榄球运动员争夺橄榄球的场景。我迅速从地上爬起身,想帮妈妈挤进队伍。孰料,妈妈使劲从人群中挤出来。她的身子被挤压得扭曲变形,两根长辫成了散发。摊位前的人群失控了,妈妈像在课堂上教育学生那般:“大家要遵守次序,注意安全。”直到人群渐成行,而她却站到了队伍末位。
摊位上只有几筐鱼虾,人们照样排着长队购买。我盯着一个个如愿以偿的人,看着他们把鱼虾放入菜篮子欢快地离去,没轮到我们,鱼虾便已售空。母亲显得平静,我很失落。妈妈在利益面前的悠然与从容,有“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风范。
那天,妈妈一路拉着我的手回家。寒冷中我又饿又困,天上还挂着星星,妈妈安慰我说:“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