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冬雨中,我们为丁景唐先生送行。
8年前,已过耄耋之年的景唐先生从永嘉路慎成里老屋,住院治疗。每当念想这位著名学者、出版家、作家、上海文艺出版老领导时,我和魏心宏就会到华东医院十九楼看望他。见老丁面色红润,气色尚好,还能在宽大的走廊里自如散步,尤其是在叙聊中,又看到他突然间略显沉思的神色、从心扉里发出的爽朗笑声,心中宽慰不少。而今已眼望2018神犬旺旺之年,我们都祈愿景唐先生能够活到一百岁呢。天不遂愿,也是无奈,但老丁已是高龄高寿高福之人,现在,如此多的小辈、后学无尽地怀念他,就是对他高风亮节的最好纪念。
景唐先生的名字,与鲁迅、瞿秋白、左联、现代出版业,以及被作家王蒙称为“百卷沧桑,百卷心事,百卷才具,百卷风流”的精品力作文学遗产《中国新文学大系》紧紧相连。让我们切身感受的,还有他八十年代主持文艺社工作时,对后学后进者的关怀提携。他在出版社的大会上说:“事业的继承和发展,要靠年青人。出版社的竞争力,就是人才竞争。”但凡有年轻人在编辑岗位上,显现出引人注目的组稿、审稿、社会活动和创作才能时,他就会及时给以肯定并创造条件“压担子”,他说:“挑重担的人走得快。”而这所有的关心与爱护,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即使是在遭受冤屈的人生最黑暗时期,他还关心着几位远在农村、边疆的青年。他是处处以鲁迅为榜样,无一日不耐心细致、不遗余力地培育许多的文学青年。因此,先生周围总是有着无数的“小友”。他的“小朋友”囊括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和当代七、八、九后的年轻人和学生。先生总是在期盼这些小友尽快成才,而他也会以自己丰富的社会经验和独到的眼光胸怀,不苛求和强求所有的“小友们”一定会在他的“会成才”的愿望中“已成才”。景唐先生十分明白,在成才的寻觅和探索之路上,各人的情况自有不同。即使是成才,每个人成功的高度和深度,其间也是互有差异的。你可能是在几十年后,才得知老丁当初对关乎自己事业前途发展的用心用力,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九十高龄的景唐先生,对我说起曾在作为“敌产”的思南路老洋房办公,说起新中国建立之初,作为他那级别的干部在机关食堂吃小灶,还说起他人生经历中,三次性命攸关、脱离险境、“死里逃生”的故事。一位17岁参加革命、18岁成为中共党员的老干部,直至去世,为党的事业奋斗终生正好80年。
上海解放后,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的第一任部长夏衍,调令丁景唐“归队”,从此,老丁在上海宣传、出版、新闻条线上干了30多年,直至离休。景唐先生晚年最喜欢的歌曲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和《洪湖水浪打浪》,不怕苦不怕死的豪迈气概与柔情似水、轻松浪漫的艺术韵味,在他的心中,水乳交融,经年唱响。
老丁喜欢自己的“景玉公”印章。生命屐痕,处处景色,人生如玉,温润高洁。那天,他在我的作家签名本上,轻轻盖上这方鲜红的钤印,并用他特有的宁波话说道:“这就跳出来了。”是啊,景唐先生的晚年生活,确是人老心不老,以笔为生,与书相伴,活到老,学到老,我们都会感到,他那学识丰厚、充满活力的心,永远如青春歌者,在吟咏,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