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昶伟
张宗宪、戴敦邦、韩天衡,艺术圈里的90后、80后和70后。 他们性格迥异,所经历的人生历练不同,或曾鲜衣怒马,或曾穷愁潦倒,但他们都勤勉一生,虽经历波折而无气馁。时光如开弓箭般一往无前,然而早将年岁忘却的他们依然在风风火火地办展览,出新书,他们就这样坦荡地对着岁月喊了回去:你不饶人,我们也未曾饶过你!
张宗宪:任你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为了配合《张宗宪的收藏江湖》一书的推广,这位收藏界鼎鼎大名的“罗伯特·张”——张宗宪2月10日下午出现在了衡山宾馆。九十岁的年纪,一如既往的衣冠鲜美,戴彩色墨镜和软呢礼帽。不用旁人介绍,他从来就是那种自带追光的人。关于他的形象,圈内外有不同的表述:不太熟悉的晚辈怕他,觉得他说话不留情面;相熟的朋友则觉得他乐观率真,仗义慷慨;生意场上的伙伴眼中,他有魄力,灵活圆滑,但做事情绝对规矩可靠。
张家的家族谱系清晰有序,从雕刻名匠张揖如,到古董商张仲英。出生在上海大境路的张宗宪排行老三,全家人开始并未想到,这个当年只身去香港,让身在上海的父亲日夜挂念,靠着书信遥控传授的痞玩公子哥最终真的继承了家族事业,并且走得更远,成为了中国乃至世界古董界和拍卖界的著名收藏家。
对于张宗宪,拍场就是排场。而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拍场。“没有信誉就没有饭吃。”这是张宗宪从父亲张仲英处继承下来的信条,靠着这句话,自从1968年第一次由妹妹张永珍陪着走进伦敦苏富比拍卖会,半个多世纪以来,张宗宪游走于海内外各大拍场,呼风唤雨纵横捭阖。
他曾经竭力推促苏富比、佳士得等国际性拍卖公司入港,使香港由中国古董的集散地成为了全世界文物与艺术品的交流中心之一;他曾经尽力扶持中国大陆新生的拍卖公司蹒跚起步,飞速发展;对于北京在中国文物艺术品市场中与香港、伦敦、纽约平分秋色,他有不可抹杀之功;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中国文物与艺术品价格推向高端,使中国文物艺术品与西方文物艺术品有了比肩的条件……
他对上海有特别的感情。2002年,当妹妹张永珍想把在苏富比以4150万港元竞得的绝世珍品雍正官窑粉彩蝠桃纹橄榄瓶捐出时,因着上世纪80年代和上海博物馆前馆长汪庆正的交情,张宗宪建议并促成了这件善举。“捐献文物就像嫁女,上海人做事周到体面,对得住这件宝贝。”张宗宪道。
以张宗宪目前的年龄来说,依然精力充沛,头脑清晰,过去的、现在的事一点都记不错;吃饭、喝茶、娱乐、交友跟过去也没差别;还是爱开玩笑,高兴起来和小辈们讲讲上海话顺口溜。生意还依然在转,这边送拍几件,那边买几件;照样跑拍卖会,去各地游玩找好东西。眼看年历一页页地撕去,他只摆摆手说:相见莫问年。人跟人见面不要问您高寿,最没礼貌。掉头和朋友嬉笑着说,请叫我“小张”。
戴敦邦:执一念,择一事
今年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四大名著再版,新版沿用了该社经典的文字版本,增加了81幅戴敦邦的插图作品。这对画了一辈子名著和古籍的戴老爷子,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回报。
出身贫寒,并无妨碍心有梦想。回忆儿时睡在小阁楼上,鼻尖几乎要贴到屋顶的天花板了,然而两眼望着年久失修的累累斑痕,少年依然能在心中幻化出无数图像:这是山麓,那是河川,这是武士,那是女娲……虽然家庭和学校没有给予少年戴敦邦充分的艺术滋养,他依然能靠着给一家“皮包书店”供应稚拙的画作来换取解决学杂费用的薄酬。
时光流逝数十年后,戴敦邦与少时同窗王邦俊两位耄耋老人重忆起上世纪50年代的夏夜,尚不谙世事的少年,月光中坐在小院梧桐树下,痴聊一夜红楼。而那个戴姓少年的壮语“总有一天,我要把《红楼梦》画出来”已成现实。
蜉蝣一生,浮世一梦。从1977年底受外文局(现北京外文出版社)之托为杨宪益夫妇翻译的英文版《红楼梦》配插图,到上世纪90年代创作《红楼梦的故事》连环画,又画过西班牙文本插图以及多种红楼人物画“群芳画谱”,再到2000年出版《戴敦邦新绘全本红楼梦》,以及近年与他人合作《红楼梦》相关的3套画作,还有为中国邮政设计绘制《红楼梦》特种邮票,戴敦邦这一梦,梦了四十多年。
戴敦邦坦言,由于表现形式不同,他每次创作要考虑的内容都不一样,但唯一不变的宗旨是“忠于原作”。当年,和尚在深圳工作的儿子戴红倩合作,收到儿子刻意“创新”的画稿,老爷子只淡淡地说了句,“对名著的理解有一种约定俗成的标准,不是以什么个人艺术风格来随意扭曲名著,要以敬畏的虔诚之心对待祖宗的文化遗产,使广大读者能正确得益。”
几十年安居一切,对自己的出身、境遇没有抱怨,只有顺服与感激,在戴敦邦心里,“民间艺人”是最贴切不过的自我评价。他的生活简单、简朴,除了画笔再无其他,以至于用眼过度,画瞎了一只眼睛。外人只看到一个守拙的谦逊老人,殊不知他只是把内心对于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向往,对儿女情长、侠义豪气的倾慕都留在了纸上。
三年前,戴敦邦也拿出了和92岁的黄永玉写《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一样的劲头,开始画《道德经》,刚完成了三分之一。他每天站着画,画得很慢,这个浩大的工程究竟哪天能结束,戴敦邦并没有计划,一边还设想着要把其他古典名著再梳理成新绘本,续画《红楼补遗》。
韩天衡:石不能言最可人
办各种展览,组织海内外书法大赛,将以海派艺术走出去为名的个人展开到了山东,办研究生班,一年忙到头的韩天衡几乎不让自己有停下来的片刻。日历翻到2018年,跨年大展《文心在兹——古今砚文化特展》成了让韩天衡最挂心的一件事。这不仅是因为所有两百方珍品皆出自韩天衡所藏,更因为于这位收藏横跨诸多领域的方家而言,“我自视是爱砚者,而非只是藏砚人”。对韩天衡而言,最有感情的那几方,既非古砚,亦非出自名家,简简单单,朴朴素素,却伴着他走进部队,共度过浪高涛急的多年海上生涯。历酸辛甘苦,寓人事沧桑,白面少年已是满头华发,而这几方砚至今依旧毫发无损地依偎左右。这份须臾不离,情深意笃又有谁可以取代呢?
天下好艺之人何止千万,然后又有几人能披荆斩棘到达彼岸。或许是在军营中练就的忍耐与坚守,蜗居中的苦练,病痛中的坚持对于韩天衡来说,都不过是领受上天交达无数必修课之一二而已。4岁学写字,6岁学刻印,17岁写文章写新诗,35岁学画画;到了70岁时,韩天衡刻了方自用印“老学生”,73岁时又刻“老大努力”,75岁再刻“老来多梦”,只因“攻艺不能以有小成而大快。”韩天衡道。
在女儿韩因子眼中,工作状态中的父亲“要求很严”,平日的展览说是放手给周围人,其实每次布展他都会到现场督查方方面面的细节。但是到了生活上,他又成了一个要求“极低”的人。有一件优衣库买的绿色薄绒衫,他觉得宽宽大大穿得舒服,工作或是一般的见客会友,总是套上就走。
旁人皆以为韩天衡无所不能,或对行事果决的他有忌惮。殊不知韩老爷子本人对自己的评价却是一个“能力不够的人”。不再参与更多的社会事务,韩天衡在位于嘉定的自己的美术馆“蛰伏”起来。除了策划与美术馆相关的展览活动,微信朋友圈的《一品一故事》已经发到了240条,每日都会分享一件自己收藏的或书画或篆刻或文玩背后的故事。
人世多的是翻云覆雨间的繁华与苍凉,任何时候可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