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简约极致的来楚生

　　在现代艺林中，来楚生是一位书、画、印三绝的艺术家，其画清新朴茂、笔墨简练、格调隽逸，在现代花鸟画坛上独树一帜。书法拙中寓巧，草书和隶篆最为人称道。

　　他的家在苏州河南的一条旧式弄堂后面。颜梅华走进来楚生家。沿窗放有两个小写字台，一只工作写字用，一只画画用。中间有个小八仙桌，一只大橱，很逼仄，画画条件勉勉强强，这与当时的一些名画家寓所不可同日而语。

　　颜梅华抬头看见小画桌对面有块玻璃牌，上面标明来楚生的画笔价格：花卉4元一尺，纂刻2元一字，书法2元一尺。这在当时上海画家中极其少见的低价。可以看出，来先生当时的生活过得比较清苦。对于这样一位书画大家在如此居住环境中，“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颜梅华顿生敬仰和钦佩之情。

　　来楚生平常比较沉默寡言，只有遇上对路的人，他才会变得十分健谈。颜梅华那时经常去看他作画，时间长了，他会一边教一边画。在颜梅华眼里，来楚生才气过人，独立独行。他从不会去刻意求人，更不会仰人鼻息。他固守着自己的良知和人生的立场。人生大抵是平凡的，画家也是平凡之人。他画画，似乎只是画给自己看，只是为了寄托对人生最美好的那份念想。

　　来楚生绘画有个特点，先画草稿，正式作画时，只考虑用笔，不太考虑构图。他的风格是八大山人一路，大写意，崇尚简练，粗犷，一笔就是一笔，极少复笔。画兰不画叶，简洁到如此程度。他曾反复对颜梅华说，“能简则简”“少则多味”，让颜梅华印象深刻。

　　他有一枝大狼毫笔，短锋，画点的，他最喜欢。他说这枝笔最称手，肯听话，画下去什么样就什么样。那天，他用这枝笔给颜梅华画一幅青蛙与荷花图。他的砚台很干净，画画时都用新鲜的墨。他用纸也讲究，要颜色干净，笔触看得清楚。他画的青蛙，寥寥几笔，来去笔路都很清楚。他说，这是他追求的风格。颜梅华观他作画时，有种胸有成竹之感。

　　来楚生虽不是健谈之人，但也时有爽直之言。譬如，他会当着颜梅华之面，批评他老师吴湖帆画的竹子朱粉气太重。颜梅华后来反复观摩来楚生给他画的一幅扇面竹子，找不出败笔。内行看门道。竹子最难画的是相互间的关系，也就是笔与笔间的“眼”非常重要。而来楚生画的竹子将“眼”留得精彩无比。

　　来楚生的印章甚为精彩。作为吴昌硕的得意弟子，来楚生纂刻远师秦汉，辅以晚清流派，布局参差有致，奇趣扑人，刀法峻利爽洒，瑰奇雄劲。贵能在吴让之、吴昌硕、齐白石诸大家林立之际，另辟新径，自成面目。当时请他刻章的人不少，颜梅华空下来看他刻的机会也多。

　　当时，上海印坛纂刻两大家，一是钱君匋，另一位就是来楚生。来楚生刻章与钱君匋的风格不同。钱君匋用的是薄刀，来楚生用的是厚刀。有评论这样说，规矩钱君萄，奔放来楚生。来楚生行刀时很沉静，不快，有时候会想半天，但一刀下去，不修，不改，旁边剥落就剥落些。他说这样有一种天然的神来之笔。

　　来楚生的理论是：“画是靠画出来的，不是改出来的。图章是靠刻出来的，不是修出来的。”

　　那个时代老一辈画家大都平易近人，不摆什么架子。颜梅华那时买到两方芙蓉印石，求来先生刻章。来楚生为颜梅华刻了“梅华喜神”三方印。来先生的图章搽干净后，刀法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那些最好的图章，用照片放大看，刀法笔触精妙绝伦。他的刀法犹如画画一样有顿挫，而他最喜欢的用石就是一般的青田石，价格便宜，材质也好，一刀下去很听话。他的图章，放大得起，也缩小得起，放得越大越耐看。

　　这就是来楚生。

　　当代书画纂刻大家钱君萄曾云：“来氏刻印七十岁前后所作突变，朴质老辣，雄劲苍古，得未曾有。虽二吴（吴熙载、吴俊卿），亦当避舍，齐白石自谓变法，然斧凿之痕，造作之态犹难免消，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能独立称雄于印坛者，唯楚生一人而已。”

　　来楚生至今似乎还不为大家所认识。也许，高人能懂的人永远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