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二首》:“前尘人物渺知音,愧抱青山绿绮琴。诗读中唐如虎病,画临北宋似龙吟。一湖碎月连天碧,半壁长松接地阴。此日归来何所忆,残阳落叶马蹄金。”“舟中人物二三粒,雪下西湖数九边。岳墓不闻松柏朽,雷峰终见塔檐偏。留香奇气张宗子,绝色歌声白乐天。玉宇无须仙客到,当空凿出一轮圆。”
现世的朋友还算有的,异代的知音呢?我想也是有的。人生的知音,大多是穿越年代的。不然,我们怎么可能景仰那么多的前人?所有的景仰都是出自内心的。内心有的,其实都是自己认定的东西。自己认定的东西,发现前人身上有,而且如此精彩地实现了,这就是知音了。而这,也就是知音的定义和意义。绿绮琴是李白诗里写到的,于我,自然有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喜欢李白,又远远不如他,谬托知音,这不安和心情,谁也能明白。
读中唐人的诗,感觉是一批有情怀的人,身负着伤痛啸傲。他们原本是虎,可惜山陵崩,惨象遍地,他们可能啸傲的,就是他们的良知和不可摧毁的心志了。他们是病虎了,难得他们的啸傲,依然高亢雄浑,譬如杜甫,譬如刘禹锡。到了北宋,除了诗,画到达了巅峰。北宋的山水、人物、走兽,都让后人望尘莫及,也都让后人景仰,怯怯地认定是知音。譬如李公麟的画,他的笔墨所到之处,至今人迹罕至。他字龙眠,我看他哪里是龙眠?他是在龙吟,他可以千秋万代吟下去。
遥想前人,复观天地。看满湖粼粼,万点清光,水天连在了一起。青山半壁,拄天长松,它的错结盘根,牢牢扎在大地。这些都是神迹。都是可能和人,和可以认定知音的人、伟大的人互相辉映的神迹。每每从沉思中归来,如获新生。这一回又见到黄昏夕照了,满地的落叶,一片金黄。
张岱是天人。他的散文,看似百炼精钢,落得绕指柔。可叹他定然不曾炼过,得来不费功夫。最喜欢他写的西湖看雪,湖心亭小记。里面最奇的一句:“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西湖大雪,人在湖心舟中,满天地望去,最好的量词还真就是“粒”了。说到西湖,自然要说到岳飞。不只是家父取他的字,做我的名了,更是景仰他的为人。西湖岳坟边的精忠柏,历经雷击火焚,遍体鳞伤,竟然生生不朽,精力凝聚,精光直射眉心。可见人天之瑞。西湖边的雷峰塔,到底是要倒塌的。至情不可辱。至情可以赴苦难,受煎熬,但不会死。任何力量,都无法让它死。说到了张岱和西湖,当然还要说到白居易。但一条白堤,白居易就可以不朽了。他还有“长恨歌”、“琵琶行”。有天,风雨交加,抄写这两首长诗,蓦然热泪盈眶。白居易直白到美不胜收的文字,说出了人间的美满和酸楚,说到许许多多人的心里去了。无论同时,还是异代,都不乏他的知音。
元宵节,天上人间,一轮明月圆了。
编者附言:陈鹏举先生“新吟附记”系列文章到今天暂告段落了,感谢读者的关注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