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亲友自上海来京相晤，带来一些上海水果。春夏之交正是各种水果上市的季节，何况莺飞草长的江南。她们走后，在口角还留着余香之际，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一首吟咏水果的小词，屈指一算，竟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大约1943年，上海《新民报》晚刊的副刊上，刊登一首小词，题为：《诉衷情〈水果〉》，写得别致而又有风趣，因而一直记住：

　　暹逻蜜桔太艰难，苹果想金山。香蕉久已如梦，更惦念荔枝湾。街上见，剩甘蔗，地梨摊，樱桃太小，梅子心酸，空对它看。

　　（注“地梨”为沪语荸荠，“梅子”为沪语，杨梅）

　　当时为抗日战争后期，日本帝国主义在节节败退之际，加紧对中国沦陷区疯狂掠夺民脂民膏。上海的原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也已经全部沦陷在日寇铁蹄下，物价飞涨，饥寒交迫，民不聊生。青年学生前几年还能公开唱如今已成为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和《毕业歌》，在教室里只要有人领头唱一句“同学们，大家起来”，立刻全班都会跟着唱，“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慷慨激昂，豪气满怀。学校外便是马路，随时会有日本兵车驶过。老师们为了保护同学的安全，常常劝阻。前几年“孤岛”时期党的地下组织领导以上海剧艺社为中心的戏剧活动，还曾活跃过几年，其时也被迫停止，偃旗息鼓保存力量。爱国报刊更是早被查封，禁止出版。正是千村沉寂，万木无声。

　　然而，上海毕竟是有斗争传统的地方，鲁迅先生领导的“左联”在文化界和青年一代有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在高压的环境中，仍然能依靠文学的力量曲折而细致地抒发憎恨和反抗的情怀，这就出现了刊登在进步报纸副刊上的这首别具一格的小词。题材是写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水果，词牌选用《诉衷情》而不是常见的《忆江南》《相见欢》《浪淘沙》《虞美人》之类，也体现作者的用心。那时候我刚刚接触和喜爱读宋词，从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柳永的“寒蝉凄切”到李清照的“寻寻觅觅”都似懂非懂地往脑子里灌，忽然读到一阕别致而又有深意的今人所作《诉衷情》，欣喜可知。因而我对作者充满敬佩和感激，可惜，当时未曾记住他的大名。如今事隔多年，不知有无可能查询到，若是作者尚健在，我一定会寄去一份诚挚的崇敬之忱，感谢他对一个当年尚处在朦胧状态的少年注射一副清凉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