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西门曾是我度过童年时光的地方,听说正在动迁,我特意作了一次重游。
连日的阴雨终于露出了冬日的阳光。我从翁家弄向街巷的深处走去,一直走到孔家弄,依稀记得小时候的孔家弄是弹硌路,狭窄的路幅一年到头很少有汽车驶过,就是脚踏车也少得可怜。我伫立在120号门前,注视着眼前这幢比我年龄大许多的房子。这是一幢三层砖瓦结构房子,童年时候的家就在二层前楼,站在老屋前,小时候的情景如过电影般在眼前浮现:清晨,母亲就起来生煤球炉子,浓烟呛得她连连咳嗽;傍晚,父亲下班归来,推开房门时疲劳的身影;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当时十分稀少的熊猫牌无线电前,听着杨张笑沈的独角戏;我们兄弟4人为了吕布与关公谁更厉害争得面红耳赤……阳光投射在老屋的墙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底楼的木门历经岁月风霜的洗礼,陈旧而又破败,原先楼下的煤球店不见了踪影。以前我家的木窗换成了钢窗,其余的一切依旧还是50多年前的容颜。不仅我家老屋容颜未改,整条孔家弄都是“涛声依旧”,逼仄、无序,犹如都市里的穷街,与繁华的大上海显得格格不入。
在我居住在孔家弄期间,发生了一件至今都令我刻骨铭心的事。是在我上四年级的时候,这天是星期天,家里吃馄饨,我们弟兄几个围着桌子帮助母亲包馄饨。中午时份,突然,听到窗户外人声嘈杂,急促的跑步声和叫喊声交织在一起,我急忙走到窗前探头朝外张望,只见隔壁118号三楼冒出滚滚浓烟,大火蹿出窗外,马路上的人惊慌失措,一片混乱。“失火了!”失火的房子离我家只有一墙之隔,只要稍借风势,立刻就会殃及我家。母亲马上叫我们赶快逃命,我们兄弟4人顾不上洗手、换鞋,急忙跑下楼去。马路上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有的嚷嚷着“快打电话”,有的拿着脸盆、脚桶准备打水救火。118号楼里的人都逃了出来。但是,我怎么也没有看到母亲的影子,直到救火车来了才把大火扑灭。这场大火将118号三楼屋顶烧穿,房间里的物品全部化为灰烬。后来我才知道当我们兄弟几个逃离后,母亲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将一只既大又沉,一个人根本无法抬起来的樟木箱硬是从屋内拖出,而后顺着下行楼梯一点点移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移到楼下。这时,母亲已经使完了全身力气,累瘫了下来。
后来,我问母亲:“火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不逃命?”母亲说:“箱子里都是我许多年积存下来的布料,你们兄弟几人以后长大了,发的这些布票肯定不够用,留着今后给你们做衣服。”母亲说这话时显得十分平静,但是我却无法平复内心的波澜,此时此刻,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母爱的人性光辉和怜爱之情。
我一步三回头告别老屋。用不了多久,孔家弄120号老屋就会不复存在,穷街将旧貌换新颜。承载了童年时光的老屋会一直留在记忆之中,每每想起,心中涌起的总是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