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总有几天,我的白天从黑夜开始。赶稿的日子全无节奏,或者说,这样有节奏的日子,完全失去了变奏的可能。
为什么不能在白天呢?当然,上午阳光很好,却让人心情跳动,无法平静。夜晚总在等待之后降临——以它沉默的禀性和忠诚步伐全程陪伴与支持着我的脆弱。当夜来时,我感受到镇定的力量。万籁俱寂,键盘惨白。跳动的鼠标下,一个个字符诞生。由点,到线,再到面……一天的工作结束在微亮的清晨。昏睡之后,落日开启了下一页功课。
毋庸置疑的是,为了体验创作的快乐,就必须支付加倍的坚强。
“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了这种生活怎么办?”
“如果那样的话,你恐怕也厌倦了自己的生命。”
记得小时候学琴,我对旋律优美的小奏鸣曲并不十分感兴趣,反倒对巴赫的练习曲永不厌倦。当时,大人们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认定我是个古怪的孩子——宁愿一遍遍地重复枯燥旋律,却对美妙、抒情毫不动心。同样,我也不能理解大人们的话。在我看来,练习曲比《约翰·汤普森》有趣得多,为指法设计的琶音音阶流畅得如同一阵清风。
旋律——这优美撩人的精灵、这成熟世界的产物,对一个清澈、稚嫩的孩子来说,能被认同的部分究竟占据多少比例?很多年以后,在一个单调如巴赫练习曲的下午,我突然想通了这个道理。那所谓枯燥的音律,在孩子听来,无异于山涧泉水流动时的“叮咚”,挂钟秒针行走时的“滴答”。那是段脱离了喜悦与悲伤的纯净日子,没有表情,也不昭示希望。它还未及掺杂“超越过去”的野心,只是忠实再现了内心的节奏——如此亲近自然,以致不用费神思考。让大人感觉索然无味的巴赫练习曲,恰是当时那个孩子全部现实生活和心灵世界的写照。
在村上春树的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有这样一段关于音乐的谈话。“大岛说,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向来如此。”
虽然目前的生活仍旧单调,但我学习着爱它——我也真的爱它。这个寂静的深夜,是我长久以来的“午后”。这是我为自己选择的节奏,在我心里,它有着不可思议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