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主张”推新款

　　这个标题,有点张狂。

　　是用料考究独特？是顶级名家设计？抑或是世界大牌之独版？

　　我曾从事平面设计工作。平面设计，讲究一个“创意”，追求有所“出新”。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就不满意千人一面、你我他几乎雷同的穿戴，“自作主张”，将一家四口定做的皮茄克衫前襟垂直拉链改成15度斜拉，再在胸口缝上一块牛皮大脚趾印作装饰。当我在店堂里将这件斜拉链皮茄克衫穿上身，站在试衣镜前时，立刻，三四个顾客围拢上来，接着七八个、十多个……他们纷纷指指点点，品头评足议论起来。有人说，同样是黑色皮茄克，拉链一斜，斜出新意来，斜出味道来，斜出风格来。有一位已经买好皮茄克的小青年甚至与老板商量退货，也要照我身上的斜拉链定做一件。起先老板不乐意，这位小青年信誓旦旦地保证，明天带两位朋友来，他们也各做一件，皮要最好的，价钱由你开。这下，老板爽快地答应了。接着又有几位也跟着提出同样的“斜”要求。老板干脆与我商量，能否将我这四件皮茄克先挂在店堂出样几天，在别家抄袭之前，先赚它一把。我也着实高兴了一阵。我的“斜”设计大受欢迎，不到三个星期，竟为老板赢来一批来不及加班交货的大订单！

　　有一次，我回温州乐清乡下老家，看到隔壁老妪手脚并用在编织一条靛蓝夹白的回纹花纱宽带。这是家乡妇女用以背孩子，以便腾出手来劳作的背带。每织好10条20条，便到当地有名的虹桥镇集市上出售。她见我喜欢，便送我两条。

　　我们乐清习俗，女儿出嫁，为母要赠与一条亲手从纺纱开始到织就靛蓝格子布被单做嫁妆。我的妹妹佩融嫌它土气，放置谷仓杂物中已多年。我翻将出来，请做过裁缝的妹妹裁做一件高腰茄克衫，将老妈妈送我的这条回纹花背带镶在茄克衫门襟拉链两侧和袖口上。色彩颇协调，花带却出挑。当地人从未见过背带做在衣裳上，而且是缝在被单布上，竟然把我当成了碰上了台风、上岸来避风的台湾渔民，要问我“那边”的情形……

　　那时，人们以“涤卡”、“毛涤”为时尚，尚无纯棉优于化纤，手工高于机制的认知。衣着死“规”呆“范”，造成雷同和大路货一统天下。要想有点变化，不免会引来一番议论，或一阵惊愕，或夹着一片反对。众说纷纭不去管他，我却从此爱上了自己为自己的“私人订制”。

　　龙飞马腾应时景

　　可爱的动物是我们喜闻乐见的朋友，常在人们的衣衫上飞、游、行走。在我的设计中，动物也常常成为主角。

　　有一件别人赠送的黑短袖衬衫，因未入我的法眼而搁置长久。两年前，我理东西翻出来，打量之下，紫绛色的纽扣触发了灵感。我将突出来的纽扣做鹰眼，绘上造型不同的五只灰色侧面鹰头，鹰眼犀利，穿上一看，煞是威猛精神。可惜，尚未正式上身，便被一位朋友看中，大叫“全世界只有一件”——我当然只能成人之美啰。

　　还有一件名牌羊绒衫，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且位处于胸口，犹如一个枪眼当胸留孔。织补无望后，我灵机一动，用纺织纤维颜料钛白色在蟹青色羊绒上绘上一只神话传说中的龙龟。那密集的白色龙鳞，会使人忽视那个蛀洞的存在，顿时使这件羊绒衫起死回生——你见过羊绒衫上手绘吗？难说首创，可大概也是罕见的吧！我又在另一件藏青色布中装前襟后背饰上西汉时期的五条砖刻龙纹图，再添上祥云三朵，颇显古朴、吉祥。这两件“龙衣”，便是我在龙年给自己的应时礼物。

　　龙年之后是马年。家有一件颇有忆旧和怀念意义的长风衣，咖啡色，有些历史感，我便作了异常的布局：三匹奔马绘在右侧大衣领上，似有从左侧奔来之感；五幅汉代画像砖图的马驾双轮车驱上左长襟，作上下列阵，从衣领之下直到下摆。马年处处马蹄声，到处是马的形象，不过像这样古朴厚重的古代马车图绘在衣服上，如此复古出新的“名车宝马”，大概也是仅此一家罢！

　　舞文弄墨衣点“金”

　　由于喜爱文学和书法，便派生出在衣衫上“舞文弄墨”的念头。

　　最先是在一件草绿色的摄影背心上用油性记号笔作尝试。变幻的三角形跳怪舞，变异的线条乱弹琴，一只大手和一双腿脚组成一个人形，将一只摄影的眼睛嵌在手心中。无谓设计，只求怪异。2008年，这件再普通不过的摄影衫一经推陈出新，便大放异彩，影友们纷纷打听何处有购。

　　效果出乎意料，自我感觉大好。于是，再翻出一件已穿过几年的亮黄色短风衣，用黑色在左前襟上画上一只鹤头和它的长颈，下半部的身、腿和脚异化为一棵树的根和须。这是临摹于日本的一幅别出心裁的海报作品；与其相呼应的是，衣背的一匹奔跑斑马只有三条腿，它的另一条后腿和臀部圆圈的斑马纹，演化为长长的翻滚飘扬的尾巴。这幅匪夷所思的画面也抄自《超然想象构成图册》。这一前一后的变异和夸张构图，不得不让人多看几眼，要你脑筋转个弯，再品味一番。

　　也有遗憾，毕竟是记号笔，被画衣衫，洗涤几次，色彩渐退，不得不再描一遍，费时且趣味大减。一次在展会上觅到常州企业与日本公司合资出品的纺织品绘画笔，方便使用但不能调色盖色。几经了解和试用，老牌的上海马利出品的纺织纤维颜料成了我的最爱，它的钛白色可将深色覆盖，所有色彩均能调和而增色多多，表现力强，褪色轻微，用来得心应手。

　　从此，我到处收获着被注目和欣赏的快意，还由此诞生了一段跨国友谊哩。

　　那是一件普通的圆领汗衫，俗称“老头衫”。我在其上大书繁体字“問花笑誰，聼鳥説甚”，别具趣意。2011年7月，我去日本探亲，也穿上了这件“老头衫”，没想到赢得了几位懂中文的日本朋友的大加赞赏。他们说，日本用文字作设计元素在包装、衣衫、日用品上司空见惯，但用如此优美，端庄的繁体汉字的空心隶体书写却是见所未见。我女儿的日本老师田中先生还将“問花笑誰，聼鳥説甚”抄写在他的本子上。第二天，田中老师婉转地向我女儿提出请求：我的妻子非常赞赏这两句诗一般的美言，但是，我的中国字写得不好，非常对不起这样美妙的好字句。能否请您父亲把它也用他穿在身上一样的空心字写在我妻子的一方手帕上，我要装镜框，挂到墙上。

　　外国友人对中国文化的盛情令人感动，我欣然接受。如今，每次穿上这件老头衫，我便会回想起这段小插曲。真是感恩中国文化给予我的诗意，给予我的感动、给予我那挥之不去的自豪！

　　我特别喜欢篆体，小篆的象形、厚重和它的不易识别又增添了多看一眼和猜想一番的兴趣。十五年前曾在广东虎门台商处购得两件“今款纳古韵，唐装出新境”的素色中装，多次引发设计人士和商家询问，我为其历久弥新，十分珍爱。但毕竟旧了些，能叫它幡然出新、锦上添花吗？去年年初，经一番斟酌，我决定将承载着中华民族道德教化的十六字行为准则，用篆体字书写在这件乳白色的两片前襟上：“禮義信悌忠孝廉耻；仁儉温良謹讓謙和”。顿时，此衣大放光彩，分量大增。这件衣服我也不再随意穿着，现在唯在特别庄重的场合穿上。这是一件规范自身言行举止、道德礼仪的“镜”衣。

　　还有一件接近同款的藏青色中装，索性也与之匹配罢。我选择了用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中嵌入人名且带有双关意义的对联；“鸟在笼中，恨关羽不能张飞；人处世上，要八戒更须悟空”。几个小篆较难识，大多数人都只能识几个或多半，我则乐于施教之。

　　沉湎于中国文化的浓浓酒香中是幸运的，是幸福的！

　　手绘地图南北游

　　我行我素，扬我所长，绘我所爱，乐此不疲。现在，我最受欢迎的新“产品”，是手绘地图。

　　近十几年来，每每在岁初和秋末到广西宜州即刘三姐的家乡，和结识多年的一批影友，或采风摄影，或从广西东兴市中国海岸线“0”公里始，沿海岸线驶达上海作东南沿海游。在我的汗衫上也逐一出现了这些天南海北途经之地。一路走，一路添上，直到一幅中国东半边的地图绘录在我的汗衫上。“太有意义太值得纪念了！”影友们纷纷索要，我得意非常。后来索性“批量生产”，成了我们这个小旅游团的“团服”。

　　2012年6月，我们驾驶依维柯，穿着我一路手绘的中国东南沿海游地图衫，进福建南靖土楼采风。有眼尖的朋友发现，有一辆桑塔纳一路跟踪至旅舍。难道是拉客的勾当？桑塔纳下来了几位小青年，一交谈，原来是拜师来了——他们正在启动一家独立院落的旅游客舍，苦于缺乏创意，看到我们每位身着手绘游经之地的地图衫，一路上引起众多游人注目，颇受启发，便一路跟踪，恳请我指点，将我接到他们已在装饰的庭院里考察、请教。

　　小青年诚意有加，我也不便推辞，尽兴“指教”一番：从衣衫选择到所用颜料，从地名标示到枯笔使用，从土楼的世界文化遗产着墨到接待国内外旅客的纪念品开发，指手划脚，一口气讲了一个小时。“讲课”完毕，他们颇有收获，高高兴兴地酬谢了我们一行八人一顿当地风味晚餐。

　　几次“长征”的又一作品是：我们的红色摄影衫上，背面是一幅用浓枯笔触标示的中国地图东半边国境线，在内蒙跟山西交界处，则是一方巴掌大的篆体印章。每件摄影衫上的印章文字也不同：云游中国，游摄中国，感悟中国，独秀中国，寻梦中国，好色中国，探美中国，安步中国……胸前是我早年设计的一个小人持大相机的摄影标志。地图和印章的摄影衫穿在身，当我们走出吉普车、依维柯时，就是一道比风景还风景的新风景，竟成了常被拍摄的对象。

　　这道风景也曾被“煞风景”过一次。

　　2012年夏，我们驱车到雷州半岛的角尾村海滩，两位小青年已在戏水。遥对海南，南海茫茫，船只点点，轻波细浪，我们仰天大喊：我来到大陆最南端游泳来了！一番尽兴，上岸之后，却发现少了一件摄影衫，看来只能是被两位小青年“热爱”去了！这是一件印章落款为“安步中国”的摄影衫，建安影友痛失宠衣后，我们为了安慰他，让他走在最前面——他成了我们这支摄影队伍里不穿“队服”的领队。

　　2013年10月，我们一行四人到了四川丹巴，留宿在一家专门接待摄影人、名叫“扎西卓康”（藏语“吉祥”）的青年旅舍。老板杨波也是一张吉祥的脸，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折扣价。原来“吉祥”也有所图：希望给他一件我们身上穿的中国地图摄影衫。但我们每人各一件，谁都不愿割爱。

　　那就现场创作吧！杨老板遍寻丹巴县城每一处服装柜台，终于购到了一件高支白汗衫，还买来红、兰、绿、黑色记号笔。当晚十一时，请我在这件白汗衫上画上中国地图，写上我拿手的隶体空心字“扎西卓康”并具名，然后将它显眼地挂在墙上，和丹巴美景照、各地包括几位外国影友的留言作为他的宣传眼。杨波说：“丹巴美景和影友的留言不稀奇，我要的就是上海王先生的摄影衫上的创意，我也是摄影人，也想走遍全国！我又是接待各地摄影人的人，这件摄影衫穿在我身上真贴切！”

　　一年之后，我再到丹巴采风，赠与杨波一件“寻梦中国”，圆了他的扎西卓康中国梦！

　　当然，我在我的亲友的衣衫上也留下了印记：我妻子的一件无袖衫，停着六只蝉，它薄薄的蝉翼和恰似蝉翼的同色纱衫，带来了夏日的清凉和风情；我可爱的孙女将在两年后穿上绿水红波、几只小乌龟戏水的连衣裙和绘有大大猫头鹰的小小马甲；而古玉饰、汉代瓦当图案的龙凤鹤雀乃至蜘蛛网、铁网狮头，常常出现在亲友圈子的衣服上。他们会主动、高调、引以为傲地向人介绍：我的这件衣服是手绘的，全世界独一！

　　他们自豪，我能不得意吗？

　　创意无限，精彩生活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