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慧敏
每逢中秋,五花八门的月饼吃过不少,渐渐淡忘的是它的滋味,始终牢记的是月饼背面的人生经历,这滋味如心中的圆月永驻心头。
在我幼年时,中秋节这天是必定要去外婆家过的。平常难得聚首的舅舅和阿姨们带着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我的表弟妹们也来了。对孩子们来说,中秋节只是个概念,有吃有玩才是最开心的。
外婆家讲究过节的习俗:晚饭后要开始祭月的仪式。大人们把客堂间的香案搬到天井里,面向月亮,然后把插着几炷香的香炉摆放在长几上。这时,月饼、苹果、红枣等食品是不能少的,这是祭品,是不允许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偷拿的。外公重视传统习俗,他把中秋节看得和春节一样重要,在他心目中,什么也阻挡不了中秋阖家团圆。全家人分吃一块月饼,寓意人和美、家兴旺。
拜祭了月亮之后,外婆切开月饼,切的份额要算准有多少人在场,保证每个人都能品尝到一块,大小也得一个样。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在中秋节时学到了应景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等诗句,之后就欢天喜地地拉兔子灯疯玩去了。这种快乐伴随了我所有的童年。
在我少年时,学校安排学生去市郊农场“学农”。那年月,市面上根本没有月饼供应。但这并不代表人们遗忘了中秋团圆的风俗。在“学农”的个把月里,农场食堂烧出的饭菜天天如同一张清苦的面孔,几乎吃不到带荤的菜肴。可中秋节那天,食堂破天荒地做了什锦馅的月饼,每个人竟分到了4个。这种幸福感让人无法用美丽的词汇来形容。
夜里,我们女生寝室里的8个姑娘吃好晚饭连赏月的浪漫也忘了,个个都钻进帐子里,细嚼慢咽起食堂出品的硬邦邦的什锦月饼,唯恐吃得快了甜蜜感会随之消失。蜜甜的月饼伴随着思念的情愫,眼泪一点一滴地溢出了眼眶。不知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顿时,女生寝室里一片哭声,这个中秋节被泪水浸透了。
在我青年时,父亲被查出胰腺癌晚期,与病魔断断续续抗争了近一年。那天,我和母亲照例在医院病房里陪伴他,已经有好几天水米不进的父亲突然开口说,他想吃月饼。
这一天正是中秋节啊。当时的我又惊又喜,重病的父亲是多么看重与亲人团聚的时光啊。我掰了一小块豆沙月饼给他,他竟然慢慢地全部吃下肚子里去了。看着他一点一点地下咽,我居然天真地以为父亲的病情有些好转了。可是,奇迹没有出现,吃过月饼的父亲很快就进入了弥留之际,两天后的阴历八月十七,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和母亲。
和父亲在病房里度过的中秋节是我们三口之家最后的一个团圆中秋,至今回想起来恍若昨日,刻骨铭心。
又到相思月圆时。如今的中秋早已有了比传统中秋节更深更广更丰富的内涵,各色月饼的制作也是越发精细了。但是,千变万化中有一种内心的仪式是雷打不动的——每当圆月升起,游子多的是一份温情,他一定感恩故乡与他乡就这么被同一轮明月和那块月饼紧紧地牵绊在一起。而团聚的亲人无一不虔诚地期盼着大家与小家的团圆与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