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在农场连队里做耕牛饲养员。崇明的耕牛全是水牛，我们连队养的耕牛，包括牛犊在内一般有六到七头。每年春末到初秋的日子，我会把半大的小牛送去海滩滩涂的牛场，请牛场管理员代为放养；视农情闲忙，还会把成年耕牛送去海滩牛场，或是牵回农场连队。

　　海滩滩涂，就是今日的崇明东滩湿地。海滩牛场，犹如我们人类的托儿所、疗养院，也是牛的天堂。

　　有时，耕牛的牛绳一时疏忽没有拴好，连队里的耕牛就会乘机逃走，一边慢悠悠地啃食青草、农作物，沿着田间路边，一直向东逃到海滩滩涂上去。牛场的管理员头戴草帽，每人手执一条鞭子，仿佛电影里的美国西部牛仔，不仅具有丰富的养牛、管牛经验，还有着高超的套牛、抓牛技术。对每一头成年耕牛，他们有敏锐的辨别力，海滩牛场上的成年牛只，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哪一家农场连队或是公社生产队的耕牛，从不会搞错。擅自逃来海滩上的牛只，最终也都会被管理员收容到牛场里。

　　放牧在海滩牛场里的大小牛只，一般总有数百头上下。日出，牛儿们随牛场管理员指挥外出吃草；日暮，由牛场管理员管辖着赶回到牛场的牛栏里。归栏时的景象煞是壮观。数不清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牛只，大的、小的，黑的、白的，公的、母的，威猛的、羸弱的，还有带着吃奶牛犊的母子牛，全都撒开四蹄，浩浩荡荡、轰轰有声，擂鼓般地向你奔涌而来。

　　一次，我与农友一起去滩涂牵领回我们连队的耕牛。我们来到海滩的大堤上，用眼寻找牛群。因我是近视眼，就问身边眼睛很好的同伴：前方的海滩上，哪里有牛群？他看了一会说没有牛群，又说，前方很远的地方看见像是有一片树林。哈哈，未开垦的海滩上哪来的树林？我告诉他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牛群！

　　好视力的同伴，居然把牛群看成是树林，你说这滩涂大吗？

　　还有一次，是盛夏的日子，我与农友一起准备牵回两头耕牛。到了海滩大堤，下滩涂，我们朝海的方向去找牛群。在无人烟的滩涂上，赤脚走了估摸有一个多小时的光景，外侧的临海滩涂，逐渐由绵软的半干地变成了泥泞的湿地。突然，天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倾盆肆虐着整个海滩。海滩上没有任何掩体可遮躲，我俩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

　　海滩滩涂变成了一片汪洋。我们脚下，大多数地方的水只淹没脚面，有些地方则深至膝盖左右。海滩上是有“港形”的。所谓“港形”，就是海潮反复起落形成的自然深沟。“港形”有的很深、很宽，有的很浅、很窄；有的退潮时没有水，有的则一直有水，成了滩涂上的河。深的“港形”涨潮时，水深可以过肩。那天的暴雨，让我俩分不清哪里水深，哪里水浅。我俩都是善于游泳的，但在水势滔滔，不见其他人影的海滩上，大自然的伟力，让我们觉得自己很渺小、很无助。此时正是退潮时，如果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港形”里，齐腰深的潮水，会把人用力地往外冲卷，更不要说齐胸深的“港形”了。

　　天色灰蒙，水势滔滔，我们迷失了方向，看不到海滩的大堤。看看四面无边无际、白茫茫一片的潮水，死亡的恐惧不由得从心里逼袭而来。

　　终于，雨停了，潮退了，天色晴朗了，我们辨清了方向，循着海滩大堤的方向，终于回到了农场连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