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进入大学，面对各式各样的器官标本，她由衷觉得恐怖，而想想自己以后要整日面对这些，她更是怕得睡不着觉。可学习还要继续，七个同学分一具尸体，考试的时候自己在尸体上找神经、找器官……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不再惧怕。

　　大学毕业后，刘菲从华山医院起步成长。东方医院初建，她便前来拓荒，见证了浦东改革开放的历史。

　　如今刘菲从医30载，管的就是吃喝拉撒的那堆器官——脾胃肝胰大肠小肠。白大褂被喷了大口鲜血，她眼都不眨；病人一便盆的秽物端来，她眉头都不皱。她说，这是工作，神经也许已是大条了。

　　刘菲其实是细腻的，她爱文学。她说，《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安的身上，有自己的影子，只是自己比他幸运。

　　“很多肠胃病源于内心的焦灼。人啊，不要对自己那么狠，不必处处坚强，要适时学会示弱，弱者更能征服人心。”

　　在医院长时间的工作造就了刘菲的泰然，却也剥夺了她与家人共处的时间。她和先生都是医生，平日忙得不可开交，当初看到女儿孤零零在幼托班，房间又停了电，闷热不堪，女儿在那里哭，刘菲也陪着哭。后来女儿15岁那年远赴加拿大求学，一次在寄宿家庭里发烧了，身边无人照看，她和丈夫只能隔着半个地球告诉她如何用药、如何照料自己。那时的刘非倍感无力，痛惜错过陪伴女儿成长的最好时光。现在女儿自己当了母亲，却对刘菲十分理解、感激。

　　如果让刘菲再选一次，她还是要做医生，患者的治愈就是最大的快乐、最大的财富。她经常劝导新入行医生面对医生薪酬偏低的现状调整好心态，“不要羡慕别人的富裕。盖茨、巴菲特是事业成功后捐钱，而你是边捐钱边工作。工作并快乐着”。

　　晔问仁医 唐晔

　　口述实录

　　唐晔：三十年来您获得了什么？

　　刘菲：很难一句话说清楚，应该是被需要的感觉吧。比如在许多场合，不论是小学、中学同学聚会还是非同行间的聚会，我总是核心的一个。在座最有钱的或是地位最高的，都需要医生的咨询。在初步解决温饱的中国，健康越来越受到重视。当然，还有治好病人的满满的成就感，不可言说。

　　唐晔：您觉得，什么是靠谱的医生？

　　刘菲：凭技术、凭良心做事，不受其他方面影响的医生。医疗这个行业，体制还没理顺。特别是一些从外地考过来的小医生，收入水平跟不上，一线城市的生活压力还是蛮大的。

　　唐晔：现在的病人是什么心态呢？

　　刘菲：第一，大家有了钱以后，对健康越来越关注了；第二，网络发达了，病人会去查百度医生，还会质疑你，但网络医生鱼目混杂且大都泛泛而谈，不能全部照搬硬套。

　　有的病人会觉得看病跟购买其他服务一样，价格和疗效成正比，其实不是。乔布斯死于胰腺肿瘤，亿万身价依然回天无术；有些机体不适，几帖中药调理几十块钱就调整好了。

　　唐晔：有人说，胃是第二心脏，在压力很大的情况下，胃也会不舒服吗？

　　刘菲：情绪变化对全身都有影响，主要影响两个方面：睡眠和胃肠道。有些病人不舒服，我们会给他做胃镜、肠镜，没问题的话就会考虑是功能性的，与情绪、饮食、气候都有关系。

　　唐晔：你遇到过功能性胃肠疾病特别厉害的病人吗？

　　刘菲：我碰到过两个极端的例子，那时我还在华山医院。一个聋哑女孩，二十多岁只有四十几斤，家里有一个健康的弟弟，母亲都不会哑语，可见家里对她非常忽视，女孩就得了神经性厌食，吃得很少，极度消瘦。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男性患者，在半个月之内家里两个至亲一死一伤，这些都有明显的外因引起的创伤打击，造成了神经性厌食，后来经过心理疏导加药物治疗都治好了。

　　我们跟心理科的医生开会交流，有个北京的老专家举过一个非常极端的例子：一个四十多岁的男性患者，两个睾丸痛了，就去泌尿科看，自己强烈要求切除，就切掉一个，结果是好的；第二个还是痛，也切掉了，发现也是好的。泌尿科医生这才发觉这件事不对，切下来都好的他怎么还痛？就把他介绍给心理医生。这件事说明，心理问题造成的躯体痛可以严重到何种程度。因此有些病人说，我这里不舒服，肯定是有病，在充分检查都没有问题时，我就会举这个例子给他听，便于理解。同时说明一个问题，综合性医院经常遇见心理疾病躯体化的病人，他们常常不会第一时间去看心理门诊，综合性医院的专科医生也需要关注心理问题，以避免误诊甚至误切器官。

　　唐晔：从社会学的角度看，你觉得肠胃病的病因是什么？

　　刘菲：心思比较重的人更容易生这些病。老好人也是——我理解“老好人”的另外一个意思是一直受着委屈，身心压抑。我碰到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以前有一个患者是银行高管，说晚上肠子怎么放都觉得不对，后来给他换了个职位，压力一下子小了，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