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儿时的阅读中,作为画家的丰子恺,大概是我最早遇上的一位大师级人物了。不过儿时所接触的只是他的漫画,并不知道他就是大师。而且那时读他的画,或许还不懂得其中的深刻寓意,只是觉得亲切自然,寥寥数笔,居然神情意态活灵活现。
时间一晃就是三十多年,但儿时的读画印象总是难以磨灭,有好几幅丰子恺的画都被深深地刻进记忆中,几乎是永生不忘了。如《人散后,一钩新月凉如水》,又如《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等,每每想到这一标题,其独有风格的画面随之就映现眼前。丰子恺作画常喜以古诗词句子为题,用笔非常含蓄,线条也极其简略,然意境幽远,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他笔下的人物甚至不必点睛也一样栩栩如生,大有以少胜多、以四两拨千斤之功力。1924年,由郑振铎主编的《文学周报》,开始刊发丰子恺的《燕归人未归》等多幅画作,并冠以“子恺漫画”的题头。或许,这就是中国最早出现的“漫画”一说了。
丰子恺早年学画时就曾受到日本画家竹久梦二画风的影响,后又获中国画家陈师曾的启发,虽然他后来已经完全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但说到“漫画”的创始之功,丰子恺却不掠人之美,表现出传统文人谦退坦荡的君子之风。
曾有评论者说,丰子恺虽为李叔同的学生,在艺术上受到极大影响,但唯有其书法未受先生的书风左右,而是完全走了自己的路。对此观点我则颇不敢同,虽然从形式上看,丰子恺的书法与弘一晚年创下的恬静、冲逸的超脱书风,似乎有很大差别,但若是追本溯源,其实他们都是从魏碑入手,源出一脉。丰子恺进入浙江一师后,除了绘画和音乐,在书法上也开始博涉多家,二爨、张猛龙、龙门二十品等,其实这些都是李叔同的强项,或者完全也可理解为,这些碑帖都是在李叔同先生的指导下临习的。我曾就此书法话题专门请教过丰子恺的幼女、如今也耄耋高龄的丰一吟女史,一吟老师说,父亲的书法后来虽是从索靖《月仪帖》化出,但早期所临习的魏碑还是很多。她回忆儿时父亲让她也学魏碑,并且直接取弘一师写的魏碑字帖给她临写,并说古碑帖上的字迹斑驳漫漶,你们小孩子看不清,还不如照弘一先生的写更贴切。
丰子恺书法的用笔非常雄浑,尽管他的画线条飘逸,但却笔笔稳重沉着,就“像箭头钉入坚石似的”。丰子恺曾对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近来在习章草,每遇在画方面长进停滞时,便写字,写了一些时候之后,再丢开来作画,会发现画就有长进。如此书画参差交替,互为相长。
我们观丰子恺先生的书法,其实就是一幅画。记得小时候,我在刚接触丰子恺书法时觉得很不习惯,感觉乱乱的,一点也没觉得好。但随着自己阅历的加深,鉴赏力的提高,后逐渐会愈来愈感受到丰子恺书法的魅力。他的书法,看似大小参差错落,欹正相间,但他线条之生涩凝练、行笔之节奏变幻、气息之生动自然,实在令人读之再三,叹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