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解人意的女孩
柴静说:“现在是我最轻松舒服的状态。年轻时,觉得节目是作业,要做得漂亮。现在,《看见》是作品,工作对我也不重要,我不是以央视记者的身份与人交往,是以一个人的状态去跟人交往。有时想,自己真幸运。我怎么能这么幸福呢。然后又带着点傻乎乎的天真,觉得其他部分少给我点吧,这样我可以抱有这种幸福。不能奢求一个人可以匹配太多幸福。”
有天夜深,范铭和柴静在MSN上讨论完工作后问:“谁知道我们在深夜里都干些什么啊?”柴静回:“眼睛热了一下,为渺茫而认真的理想吧!”
柴静的新书大概在2011年年底出版。柴静写书,是因为陈虻。他弥留之际曾说:“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没有了记忆,或者没有人来印证你的记忆,那等于死亡。”
陈虻走后,柴静回望,觉得自己做过很多重要的事情,报道过奥运、非典、地震。但最大挑战竟然是从来没有报道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这是一本讲述“柴静是如何由错误构成”的书,第一章写柴静泡在错误中,以至于无法呼吸。
《读库》主编张立宪5月拿到了柴静的新书,认真帮着看了一遍:“你说白岩松,他的书卖好卖坏无所谓,版税只是帮衬和点缀。但对柴静来说,版税很重要。她不阔,朋友们都希望这本书让她赚够版税,这样,就不用租房住了。”
她的朋友们简单三个字概括:行动者。每年,她帮张立宪做《读库》读者年终活动,崔永元《我的抗战》现场,她主持;休息时,和周云蓬对谈诗歌和音乐……
张立宪说:“男人们坐在一起,出现一个女孩,女孩肯定希望被哄着夸她,但柴静基本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老男人吹牛,喝多了,吐得一片狼藉,她在一旁拿着扫把墩布默默收场。
上出租车,司机师傅想抽烟。柴静讨厌烟味,但看师傅实在难受,于是伸手:给我一根吧。她以这样的方式去理解人,春风化雨。柴静的母亲前几天说:“小心以后有了孩子,溺爱孩子。”
一次饭局,张立宪念诗:转过一条肮脏的小路或突然出现的山顶,你的童年就显示在眼前。柴姑娘马上对出下句。她极爱读书,饭局上谈书,老男人只得装作记忆衰退的样子,支支吾吾应和。张立宪说:“很多人到了这个年龄,心智属于半死亡状态,完全吃老本。柴静一直在升级刷新。这也是我们成为朋友的基础。”
有时,男人们谈起“烟视媚行”,逗柴静,你怎么就跟这个词绝缘呢?她抗议。“其实她是‘风霜之美’。”张立宪说,“她冲在一线,耳闻目睹的人间故事。体力情感精神的多重付出,都在外在有所表现。‘风霜’这个词很多女孩不喜欢,但这是另一种美,带着对生活的思考。”
爱惜自己的羽毛
柴静的朋友都曾接到邀请柴静出面的饭局、晚会、活动。大家知趣,从不跟柴静提,在电话里推了。作为公众人物,柴静有机会成为有钱人,但至少到现在为止,朋友没看到她接过任何这类活动。
“她对金钱没有概念?”范铭说,“这个解释也很肤浅。我理解她是太爱惜自己的羽毛。她每天事情那么多,要读书、看电影、旅游。但生命时间又那么短,她要合理分配。我理解,她只做自己内心深处认可的事,这是基于一种价值观的判断。”
11月的那个周末,柴静和姬十三在喝下午茶时争论起美国电影《永无止境》:片中有一种神奇的药丸可以让人无所不能。姬十三认为一旦研制出这种药,人类将受益匪浅。柴静坚决反对:“这违背了人类的生存规律,人需要克制自己的欲望。”
我问柴静:这些年,你一直住在租的房子,也不买车,是甘于清贫吗?她不知道怎么答,想很久,把手里的餐巾纸撕成一片片:“我很怕这沦为一个符号化的东西。其实我并不高尚,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和财富并不能给我带来安全感。有时想想,这里面是空的,是不可依靠的。大部分时候,我更看重生命本身,它才是真的,它饱满像果实。而有些东西是空的,我从里面体会不到任何幸福。”
“你没有功利心吗?”“我没有‘攻’的心,只有‘守’的心。”
生活中,柴静柔软,没有方向感,极爱丢东西:手机、钱包、本、纸。和姬十三喝咖啡时,她抢着买单,一掏兜,发现忘带钱包了。范铭说:“她生活和工作是两个状态,上节目她头脑清楚,算账特别快,每次讨论选题,能以环环相扣的强大理性说服他人。可一到生活,她自理能力差。所以大家喜欢保护她,宠着她。”
柴静说:“我工作很忘我,到了生活,反而有点漫不经心。”
《看见》栏目组年轻的编导葛西厢第一次和柴静出差,打电话问范铭:“要不要给柴老师单独订房间?她一般是什么规格?”范铭说;“不用,她跟你们一样。”
早年,她喜欢戴藏饰,这些年,没了。录节目,制片人看她脖子太空,勒令戴一条项链。她选“小小”的那条。有节目需要,她才化妆,生活中,素面朝天。
和范铭逛街,柴静经常指着一件衣服问“要不,我去试试?”“这件衣服你不是有过三百件吗?”她的衣柜里,棉麻、灰黑、藏蓝、浅灰白的衣服层层叠叠。
前些天,范铭拿到柴静对新一期节目解说词的修改意见:讨厌拔腿———(批注)这样的词,拿去,太恶劣了;怒不可遏———删掉,不要滥用形容词;我们纷纷……———我受够了这些小学生惯用语句。“好的文字,是要用来听的。说到底,是不装。写文章用副词、连词是想吓唬人。告诉别人,我成年人了,你们要重视我,其实是虚弱。我也是花了好多年才学会平常说话。”柴静说。
记不清哪年哪月哪天,柴静给范铭发去一条短信:幸好,我们没老,没腐朽,没对生命就范。
摘自2011年第12期《中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