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终于止住了小青的严重腹泻
这段至深至痛的分离就是四年半,其中只和小青见面两次,一共不过二十天。第一次是撕心裂肺的悲痛相见,那是小青八个月时,葛沽农场还从未有任何人得到过探亲假回北京。我是第一个被招到11连部的,黑白眼球分明的李连长都不忍心宣布,连里给我十天假回北京,原因是我的小公主病危!
我不知是怎样跌跌撞撞地走过从农场到葛沽镇的30里农田地,也不记得是怎么跨上天津到北京的火车,直奔到医院,看见妈妈紧挨着坐在小青小小的病床边。妈妈一把抱住我,我看见我妈妈一下子老了很多,我们哭得说不出话,那边医生就走了过来,他怎么可能那么冷漠,如办例行公事一样问我:“你多大了?哦,才25岁,再生一个也不晚。”
但奇迹发生了,是老天爷太可怜我们这一家三代女人了,为什么要让时代的灾难也降临到这个小小的家庭和小小的女儿头上呢?医生用了最后一种很昂贵的药,是用针管直接射进小青已没了血色的小嘴里,不让一滴一丝流出来,终于止住了小青的严重腹泻。
一定是天公在帮助我,就在几乎丧失了希望的一瞬,阳光又重新照射到了这张小病床,小青的小白脸就像晴天里的朝霞一样又露出红晕,她那洋娃娃般可爱天真的、甜得像蜜一样的微笑打开了一扇通向光明的大门!再生的新鲜旺盛的小生命,给了她的妈妈和姥姥无限的精力和温暖,在今后长长的日子里,全家在一起将有足够的勇气向前走,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一星期后,我把刚出院的柔弱的小青接到了她姥姥——我妈妈的家中。
我自己的家是空荡荡的,丈夫仍在军乐团学习班被隔离审查。脸色苍白、腰还撑不稳的小青坐在姥姥、姥爷的大床上,被围在一堆枕头中间,快乐地嬉笑着玩弄小玩具。姥姥在向对门的刘姥姥、张阿姨、李大婶等询问应该给小青吃点什么补营养的食物才能尽快恢复她的健康。我则一步也不愿离开小宝宝,连眼睛都不愿眨,看着她的每一个小动作、小神情。
我十天的“探亲假”明天就到期了,我一想到要再和小青分别一段没有期限的时间就受不了,鼻子马上酸了起来,双眉紧皱。小青刚脱离危险期出院护养,我才叹出一口大气可以安下心来好好看看、陪陪自己的弱小女儿,现在马上又要离开她,我简直做不到,除非撕破我这年轻妈妈的心。我的性格也是相当倔强的,做事随自己的心愿,凡下了决心要达到的目的就一定要去完成,但如下不了的决心,做不到的事,我也是一定不情愿去做的。这一回我就大胆违规,迟了两天才回到连里。
为了与小青和妈妈多待几个小时,我搭乘最后一班火车和长途汽车,到达葛沽镇时已天黑了,我必须在荒无一人的茫茫田野里独自走上三个小时,背上还背着一个沉重的大包,里面装有一些必要的日用品、衣物,还有要和一些好友共同分享的农场吃不到的糖果、饼干等食品,这么重重的一个大包在我的左右肩上来回替换着。
原野上又刮起了八级大风,像鬼哭狼嚎,我心里还在惦念小青,不时往肚里强咽着苦涩的泪水,为了壮胆,我就试着大声唱起来,模仿着唱我最崇拜和喜爱的民歌手郭兰英的《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和《一条大河》。我还记得那年下乡“四清”时,我为了想给贫下中农表演点什么,可苦于没有钢琴,终于直着嗓子,学着郭兰英的表情在也是这样的田野里练唱着。不过那里的田野周围是农村,到处都有星星灯火,空气中还散发着农村特有的烧干草的气息,可现在这葛沽地区的荒野,天上黑,地下黑,到处都是乌黑一片,除了耳边刮的呼呼的大风,什么人间味道也没有。
我在这漆黑的田野里一边顽强地顶着呼呼大风往前走着,心里一边反复想:这条路再远、再艰难,只要我这样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总有一天会走完这条路,走回连里,走到重建的家里,走去和我的小青、妈妈再重逢,走到舞台上重新演奏心爱的钢琴,走到祖国各地,也许也走向世界!走,走,必须往前走,无论怎样也要坚持走下去,光明一定会到来,一条新路一定能走出来!我一边拼命地鼓励自己,脸上的泪水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