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傅山论书,说:“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又说,“予极不喜赵子昂,薄其人,遂恶其书。”(《霜红龛集·作字示儿孙》)因赵孟頫本是赵宋宗室之后,入元后做了元朝的官,且封为魏国公。这在明末遗民傅山看来,是丧失民族气节的行为,所以“薄其人”。总之,十分强调书品与人品的统一。
然揆之史实,书品与人品不一致的,代不乏人。即以与傅山同时代的王觉斯而论,书法无疑是第一流的,尤其是行草,飞腾跳掷,苍郁雄畅;但晚节不终,以明末高官而降清,遂耻于士林。还有张瑞图,书法沉着犀利,气势雄强,可是谄媚魏忠贤,也是人品低卑之流。明代之前就不必说了。再之前,为宋,就有两个大人物:徽宗和蔡京。徽宗的“瘦金体”清劲娟秀,意度天成,自唐以来,一大创造。可是却是个昏庸的皇帝,最后落得北虏于金,岂仅是丧权辱国而已!蔡京则是著名的奸相,但据张丑:《清河书画舫》云,宋四家“苏、黄、米、蔡”的“蔡”,原指蔡京,因其奸毒不可为人师而易以蔡襄,由此可见他的书法之高。降及近世,郑孝胥是书界名流,却是罪恶昭著的大汉奸……
虽然书品高而又人品高者,亦不鲜见,唐有虞世南、颜真卿,明有黄道周、倪元璐,傅山本人也是。但“人奇字自古”恐未必皆如是,而“作字先做人”,我看还是第一要着。做人第一,书次之:字不妨写得差些,而人是不可不讲气节、不顾廉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