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通了许多年的信,有人知道了惊奇地问:“怎么有那么多话好说?”我想了想,我们在信里没有谈过意义,也不说生活琐事,聊得最多的是花草树木和彼此读过的书。偶尔无话,他会在信中抄上几首诗,或者几句歌词。木心先生的短诗《爱情是棵树》就是在他的信里第一次读到的:“锯子/上行/你是/锯子/下行/合把那树锯断/两边都可/见年轮/一堆清香的屑/锯断了才知/爱情是棵树/树已很大了”。那时木心还没有被那么多人挂在嘴上,大学附近那个卖文艺书的小书店也尚未倒闭,我踱进去,发现有木心的诗集,翻开来找到这首诗默诵一遍,然后轻轻把它插回书架上。
某篇小说里有这么一段情节:未婚夫进了监狱,她每天寄一封信给他,不曾间断。时间长了,写信成为一种寄托,内容早已不再重要,有时她抄的是莎士比亚的二十四行诗。终于有一天,她收到回复。“信上短短三行字,她的名字之后,留了许多白,像是表示一个人的沉默,不知话该从何说起,然后,那人这样写:‘你信中的白字,也实在太多了一点’。”无话,只道天凉好个秋。
多年前有个兄弟失恋,听他说够了自己的悲情故事,我也把劝人的话说到唇焦舌敝。那些道理他恐怕比我更明白,但伤口要痊愈需要时间。该说的话已说尽,沉默对坐总不是办法,我开始给他朗读小说,一本又一本以毒攻毒的爱情小说。“在我与夜之间,除了月色,只有蓬蓬的风,将车子开得飞出去,一支箭般,水银样迅速,无声无息,进入另一个空间……”他静静地听,有时读到悲怆结尾,发觉自己的声调都变了,他却微笑颔首,好像那个需要安慰的人是我。
不是所有的事都说得清楚的,最好是无话,意思却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