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依然记着五十年前流传在青藏高原军营里的一句顺口溜:“高原缺乏青菜,豆腐豆芽挂帅。”今天的人们听来会觉得奇怪,甚至认为有几分幽默。可是有谁知道当年这顺口溜里掺杂着我们太多的酸楚和无奈。我眼前总是抹不掉昔日那副惨兮兮的画面:逢年过节,军车从千里外的兰州、西宁、敦煌运来一些萝卜、白菜、芹菜等耐冻的蔬菜,汽车到了军营后一车菜少说也会烂掉一半。我们很不情愿地将冻烂的菜扔向飘着雪片的荒野。剩下的那些还顽强绿着的菜便给我们清汤寡水的碗里添一些久盼的色彩。那时候,每当我的筷头从碗里捞起一片青菜叶子,哪怕是一片即将烂掉的残菜帮子,就像抓住了一缕阳光,浑身生发着舒爽的力量。高原缺乏青菜的状况,一直延续到“文革”后期,在那个被镐头也挖不透的冰冻天地里,顶天立地的军人创造了一个苦中有乐的世界——在飞雪弥漫的世界搭起暖棚种出了蔬菜。
我经历过或间接获得的情况,在青藏高原军营发豆芽不同地域各有不同的应对办法。以昆仑山为界,山南山北由于气温的悬殊差异,形成了“次寒”和“酷寒”两个高寒地带——这纯粹是我生造的两个词句,“次寒”指一年的气温平均在10摄氏度左右,最冷时可达零下30摄氏多度;“酷寒”最冷时可零下40摄氏度。在“次寒”格尔木生长的豆芽我不但经常见到而且亲身实践过。把黄豆用水浸泡一夜后分发到各班排,战士们用脸盆盛上黄豆,罩上琉璃片,利用每天不足两小时的日晒发豆芽。尤其是在黄豆的顶端吐出两瓣嫩黄的小芽后,阳光仿佛懂得兵们“看菜”的心情有意停留在芽尖上不动,让他们多欣赏一会儿,好个豆芽太阳花!晚上大家把脸盆搬回宿舍,摆放在架板上,电灯光下它依旧是一道耐看的风景。次日战士再搬出去晒太阳。这道移动的豆芽风景给寂寞的军营增添了多少美丽和生机!
在“酷寒”唐古拉山兵站,我见证了兵站生长豆芽的艰辛,兵站会议室中间的地上,用汽油桶改装成的一个暖暖和和的空心火炉,呼啦啦的火势24小时不断。一圈水泥墱围炉而砌,过往兵站的汽车兵挤坐在一起贴胸挨背地聊天、议事。最惹人上眼的应该是那些培育豆芽的盆盆罐罐,它们被兵们用杆儿线儿很巧妙地吊在火炉四周的半空中,战士们在下面取暖,众黄豆在空中发芽。冰天雪地里豆芽的生长期,不熬个十天半月见不着豆子开口。好不容易盼来豆芽长出来了,战士们却不急着让它上餐桌,而是摆放在接待室让过往的战士欣赏绿色。今日从拉萨归来的官兵看菜,明儿来自柴达木的战友赏景。只是观赏,谁也舍不得吃。直到有一日,豆芽长到一乍高了,开始枯萎了,餐桌上才摆上了这道豆芽菜。这样的豆芽菜咽到肠胃,好些天大家都觉得心里暖暖的温馨。高原豆芽是战士们一道精神大餐!
我们那个时代的军人,在青藏高原千辛万苦培植豆芽的那页历史,早就翻篇了。可是我总是不断地回忆起那些苦日子,而且会时不时给身边的年轻人津津有味地提起它。我们何尝不明白,那时候被我们当宝贝疙瘩的豆芽风景,其实只是悽悽惶惶的枯瘦蔫菜。可是我们就是那么满足它带给高原军人的幸福,当成美丽的鲜花去爱它。因此,我要说,如果每个人的欲望不那么多,少一些总是朝着高枝攀爬的贪心,少一些你争他夺的无聊纷争,我们就有使自己人生圆满的可能,就能有一种高尚的精神支撑自己跨越原本过不去的门槛。珍惜过去曾经拥有的美好,才会更爱今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