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问篇载: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子曰:“作者七人矣。”
辟,同避。世,人间、社会。地,指乱国或是非之地。色,指当权者脸色。言,指当权者言语。作,同做。七人,具体是谁自古以来说法不一,其实不必较真,对今之一般读者并不重要。
翻译此章:孔子说:“有道德的人躲避污浊的社会而隐居,其次的躲避是非之地到别处去,再其次的躲避当权者难看的脸色,又其次的躲避当权者难听的言语。”孔子说:“这样做的人有七位了。”
此章之“贤者”,本意指隐士。他们处理难题的方式,被孔子划分为四个层次。这种划分,是带有理论性的总结,一直被读书人所借鉴。
拙文过去提到过伯夷、叔齐的故事,兄弟俩谦让权力,离开孤竹国,想到西伯(周文王)治下养老,就是“辟地”。避地之说可与泰伯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相参照。没想到西伯已死,武王未及葬父即兴兵伐纣。伯夷、叔齐对武王“不孝”“不仁”和“以暴易暴”大失所望(《史记·伯夷列传》),于是远离人间烟火,到首阳山隐居,彻底“辟世”。避世之说可与泰伯篇“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相参照。
何谓“辟色”,此举一例。卫灵公问孔子军阵行列之法,孔子说自己只知道祭祀之事,没学过军旅之事。第二天,卫灵公又与孔子谈话,“见蜚鴈,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史记·孔子世家》)蜚鴈即飞雁。孔子察颜观色,一下子看透了卫灵公的心思,于是离开。
“辟言”更好理解。微子篇载,齐景公谈到对年轻孔子的待遇时说:像鲁君对季氏那样,我做不到,给你的待遇可以低于季氏而高于孟氏。不久,齐景公又说:我老了,不能任用了。孔子听话听音,离开齐国,返回鲁国。
显然,孔子对隐士颇为尊重。如称其为“贤者”,如赞伯夷、叔齐“求仁而得仁”(述而篇)。孔子尊重隐士什么呢?人格和道德。隐士面对权力纷争或混乱社会,不肯同流合污,不愿苟延残喘,因而“辟言”“辟色”“辟地”“辟世”,去过自由独立的生活。
尧舜时之许由,夏代之卞随、务光,殷末商初之伯夷、叔齐,以及《论语》中所载诸多隐士,形成历史上的一个重要现象。至老子、庄子和后来黄老学派,则集大成,为道家,地位日显,对中华文化产生巨大影响。
以上解读所引例句、事实,并未局限于隐士,事实上“四避”是任何“贤者”都会做的。尽管孔子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宪问篇),身体力行,奔走呼号,力图改变无道社会,可综观他的一生,亦有很多不同内容、不同程度的躲避、远离,只不过他始终没有“辟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