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的连锁饭店吃不到正宗川味,找一家当地人扎堆,脏兮兮、油腻腻的小火锅店,一锅深不见底的红油,漂浮着厚厚一层花椒,用无数人多年吃剩的残油制成,才是老油火锅。调料没有各种名目的酱,只有纯芝麻油和蒜泥。初看之下,浓厚的辣油让人生畏,入口却麻而不辣,不料老火锅的辣是有后劲的,坐在路边,吹着凉爽晚风,树影轻摇,街灯昏黄,三五好友,几瓶啤酒,有未来、有回忆、有现在,可欢笑、可哭泣、可发呆。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重庆是个山城,鲜有自行车,行车不时要钻进山洞。房子都依山而建,回家先得爬山,大门既可以开在楼底,也可以开在楼顶,我家一楼望出去和你家五楼一样高,只因我家在山腰,你家在山脚。“美女”是这里对女性的称呼,无关长相。美女们不仅没有凋朱颜,还因常年爬山锻炼得身材匀称。
因为蜀道的难,没赶上火车,只能在火车站过夜。时常看见拾荒者枕一条破草席,露宿街头,是生活所迫的辛酸,而今我从一个旁观者变为体验者。在冰冷坚硬的长椅上和衣而睡,寒风呼呼地灌进来,我没有一床破棉被。虽然狼狈,但像一个流浪者那样,是如此浪漫。这就是旅行的趣味,完全颠覆平日的生活,去经历从未想过会置身其中的事。站过通宵火车,睡过火车站,这些当时落魄的事,日后回忆起来,竟是难得的青春。只是有些事年轻时做是有趣,年老时做是凄凉。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巴山的夜雨总是来得那样突然,带着微寒的夜风,从窗户缝隙中吹入,让人猝不及防。秋风秋雨,秋水慢慢涨了起来,跟着涨起来的,还有离人的乡愁。
在没有飞机、没有汽车、没有隧道的时代,靠着一匹马,翻过一座座山头,蹚过一条条河川,故乡远在天南海北。遥望天际,大雁来了又去,唯有漫长的尺素和摩挲千遍的信物,也只有这样的情思,比起唾手可得的网络、电话、短信,放在时空的炉火中煎熬过,才显得珍贵。君问归期,沉默不语,他日一别,后会竟无期。
那一年,才结秦晋之好,琴瑟在御。春风桃李花开日,是夜,点起西窗的蜡烛,烛光摇曳,风弄青丝,执手相看,莫不静好。不多时,烛花结了焦,烛火瑟瑟发抖,两人同时伸手去剪,火苗一下亮了起来。秋雨梧桐叶落时,窗外的雨声越发紧了,点点滴滴,都是离人泪。嫣红的烛油流了一地,一起剪烛花的人却不在了。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巴蜀多雾,天总是阴的,即使难得晴天,也云蒸雾绕,到了夜里,更是如坠太虚仙境。嘉陵江和长江在朝天门合流,奔腾东去,船笛呜呜,顺流而下,故乡就在江尾。江上的大雾浓得化不开,只有水中的点点渔火,地上的点点灯火,天上的点点孔明灯,一静一动,亦真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