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编了一千三百万字的《中国书画全书》,这书他花去了十三年。江宏几乎走遍了中国所有的生发过绘画意义的山川、古迹。只有敦煌,他没去,他有意不去。中国绘画迄今为止的全部历史,敦煌是个起点,又是一个终点。敦煌不是一流画家的作品,一流画家大都留在了庙堂,敦煌是一些生活无着的画家的作品,是在有了温饱,可以尽心去画自己性命所系的画,可以画上二十年,画到性命终止的地方,一个画画的人有着终极快乐的地方,江宏敏感地感觉到,这是中国绘画史的底色。江宏不敢去了,因为他还不愿在心里了结中国画。中国画,已经消耗了他五十年的生命。世界上所有的艺术,生来就像一个矿,在它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拥有了所有的美。
江宏无数次见过他所能见到的所有的现在称之为国宝的中国画。他的眼睛闭起来,眼前就是一道中国绘画的长廊。他感觉到了画的渺小,可惜,他内心真正敬畏的文字,在他那儿都用来说画了。这种心胸,让他和晋唐以来的所有山水大家青梅煮酒。在他眼里,大抵也只有两三个,可以对酒唱酬,王蒙一个,还有倪云林。好画不是仰面去看的,是平视,平等地看待。王蒙、倪云林不在了,画还在。江宏每每感动,他把感动讲出来,写出来,他感觉王蒙、倪云林一定听见了,看到了,因为画画画得那么好,这人就没有理由听不见看不到读他画的人的意见,江宏在山顶上铺开纸,坐在坚实的山体上,仔细打量生长出王蒙、倪云林的那些好画,在洗干净的端砚上,磨墨,在笔的指引下,这墨零落缤纷,渐渐成了山水,江宏的山水,江宏神清气朗的山水。能够悲哀的人,他的快乐同样彻底。晋唐宋元,元是晚了些,可元人显然找到了中国画的笔意,由此王蒙画到了无可挑剔,倪云林画到了无人能到。江宏快乐了,中国画,看成一个矿的时候,感觉它小了,只看它某一幅的时候,它显然不能穷尽了,为之魂牵梦绕五十年时间,好像不亏了。这就是江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画家,怀揣的是悲凉的心,快乐收拾着的是他的梦中好山水。江宏也和中国画一样了,一开始就拥有所有。画由他画来一定是好画,只须他把自己胸中的垒块,一点点诉说出来就是了。王蒙、倪云林,这语气,江宏很喜欢,他也用这语气诉说着自己。(江宏中国画作品展于近日至6月6日上海书画艺术馆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