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犹如钟摆,每天总在家庭与单位两端摆动。而往来于两端的过程中,即便无数次走入同一时空,要想碰到同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概率仍然很小,就像人不能两次趟过同一条河流。每天在地铁、在公交、在大道小路,与我比肩而立或擦肩而过的,其实都是陌路人。
近来心情有些郁闷。大姐想要换套电梯房,在中介陪同下,我替她看了十几处待售房屋。因为房主一时半刻赶不过来,也因为租客不配合看房,好几处我颇感兴趣的房屋,总是吃闭门羹。中介小伙心犹不甘,我也不愿无功而返。最简便的方法便是看同房型的上下楼。中介小伙以为,凭他胸前的证件,就能打开陌路人的房间。不想,所有的房主戒备心都极重,没等中介小伙说完,就摇头摆手拒绝。再恳求,更坚定地拒绝。眼睛都像两把刀,刺得人心里发瘆,似乎我俩是觊觎他家财宝的江湖大盗。每当防盗门沉重地关闭,落锁,我的心空落落的。
真是没有想到,不要与陌生人交流,已然成了城市的规则?我开始有意识地关注起往来两端的陌路人。果真,上海的大街,无论是衣着考究的白领还是刚到上海的务工人员,大都双眉紧锁,行色匆匆。拥挤的地铁车厢内,年轻点的一律在看(玩)电子产品,偶尔目光交集,也即刻四散。有位老妇坐在椅子上拆毛衣,毛线绞缠出很大一团。老妇机械地拉扯着毛线,脸部没有任何表情,就像瞬间凝固的雕塑。
但我心犹不甘,我总觉得,熟人也好,陌路也罢,毕竟生活在同一城市,彼此不能设防太深。
初夏的一个夜晚,我到大宁剧院听瑞典城市民谣歌手弗丽达·安德森上海演唱会。朋友临时有事爽约,兜里揣着两张多余的票。我目光扫视着,远处有位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男子,独自伫立,似乎在等什么。我站在他面前,微笑。中年男子有些矜持:先生有票吗?我爽快点头。中年男子赶紧摸口袋,我摆手:不要钱,送给真正想看的。中年男子很高兴:今天碰到好人了。走进剧院,我俩比肩而坐。中年男子自然打开话匣子:他从小喜爱音乐,但舍不得花大钱,毕竟对这位现在已退休的黑龙江插兄而言,进剧院听音乐有点奢侈。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我只是微笑地听着,表示理解,但我无法保证下次还有余票送他。音乐会结束后,我们各奔东西,不问姓名,还是陌路人,但我俩对这样的陌路关系,感到亲切。
还是在初夏的一个下午,我坐地铁一号线回家。站台很空,我坐在一小男孩身边。他浓眉大眼,很精神,但目不旁视,又很拘谨。看他拿着一画夹,猜想大概在上海市青年活动中心学画画。一问,果然。小男孩读三年级,普通话很流利。问有家人陪同吗?他摇头。我误以为他是来沪务工的子女,但他说是上海人,却说不来上海话。我对他陡生好感,想打开画夹看看。小男孩有些羞涩,不肯:画得不好。我一定想看,他打开让我看了。确实画得不怎样,素描的明暗立体感还没有,线条也不利爽。但我真诚地表扬:画得不错,好好努力。小男孩高兴地笑了。问他家住哪里,远在大场那儿,地铁下来还要转公交。
一个小男孩每星期独自坐车学画,少见。车厢很拥挤,我临下车时看见有乘客起身,赶紧招呼他过去坐下,并叮嘱他尽快回家,以免家人担忧。小男孩露出灿烂笑容:叔叔再见!我也回报一笑:再见!茫茫人海中,我与小男孩恐怕再也难见,但这种萍水相逢的感觉,我喜欢。相信小男孩也会对我这个陌路叔叔(其实伯伯)心生好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