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压根没想到会对老银产生兴趣,而且是浓厚的兴趣。
那是我过完生日,收到先生姗姗来迟的厚礼。拆开重重精致的包装后,瞬间心是拔凉的,比没有礼物还凉。什么劳什子手镯,周身一小块一小块的黯黑,磨损的痕迹斑驳不已,简单到只剩下接口处有一枚简单的团寿纹。形状活脱脱一马蹄,勉强戴在腕上,感觉瞬间变哪吒,那泼孩儿不就是有一宝物百变乾坤圈么!
先生见我神色愠恼,深知不妙,但仍然一副把握十足的模样,变戏法般掏出一本书,《飞鸟与鱼:银饰里的流年》。作者又是胡建君,瞬间心生好感,上两本读物即是这位老师的《我有嘉宾》以及《岁岁寿》。
女人果真是善变的物种,这还没翻几页书,我就开始重新打量这腕钏。又是找出擦茶具的布,又是把泡过了的茶叶派上用场,可着劲儿地擦拭捣腾。不出几日,爱不释手。
就是这样的一个日常小插曲,我一脚跌进老银的世界。
我不擅长于追根溯源,所以不理会银器是否出现于公元前4000年的两河流域,也不理会关于“老银”的年代界定,是以1949为准绳,还是以“文革”为分水岭。
让我心喜的,是在这些老物件身上感受到的,时光如水的痕迹。她们静静地在其所,再没有新生的棱角、张扬的聒噪。周遭弥漫的气息,是七分熟润的温柔,以及三分模糊的暧昧。细细摩挲,脉脉然,似是遇故人。
让我心喜的,是这些物件传承的手工工艺。斜刻的,在虚实中显露少有的文气;錾花、花丝、浮雕、镂刻,细致得让人惊叹;鎏金、烧蓝、点翠、镶嵌,给素器增添几分绰约的风姿。创作的题材,是一蔬一饭生活里的,一束花草,一只脱兔,一尾鱼,一飞鸟。或者是神道传说中的人物故事,吉祥纹饰。再不然,就是戏曲里的一段情。如如然,无出其右,简单朴拙,都是民艺。而一方的风土人情,成一方的风格特色。皇皇帝京的京工,是大气大势;晋商闻名的晋工,是方圆厚重;徽工满工,苏工清淑秀雅,闽工多珐琅华丽。据说我的家乡,湖南的老银名楼,都是江西人经营,果真江西老表。
这一招一式的民艺,看得久了,平白生出欢喜来,直觉得老外婆式的亲切。银器手艺人把目遇耳闻的市井景象实实在在地融入手中的器物创作中,把对生活的美好愿望、对生命与时光的珍惜,化在物件中。婴儿诞生,父母或者舅舅解囊,打制长命锁为之佩戴,愿消灾避祸,长命百岁。把暗八仙、蝙蝠纹、寿纹、云纹刻在发簪上、腕钏上、压襟小件乃至勺子上,是祈求得老天庇佑,吉祥如意,世道安宁。
不同于文人追求的意境美,亦不同于富贵风流。这民艺,是璞玉,是敦实的市井美。这美,让人无端地眷恋生活,让人心头一热双泪下。
若较真,茶中我喜老白茶,干净朴素,内敛蕴藉,性同老银。原本在六大茶类中,默默无闻又产量稀少的白茶,不期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日渐金贵起来。我只好默默地买新茶,陪她穿过无边的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