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相距923年的人物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关联大得很。他们是近邻,苏家的宅院在改为“三苏纪念馆”之前是不封闭的,因此刘小川自小跟苏东坡吃的是同一个井的水。苏东坡曾在自家院子里栽过一棵荔枝树,此树现在还活得颇为健旺,刘小川少年时代没少吃这棵树上的荔枝,可谓“前人栽树,后人吃果”。但最重要的关联是刘小川写了一部《苏东坡》,这是一部厚实的大书,资料丰富,内涵充溢,境界阔大,情智饱满,文字多姿多彩,时有惊人之语,精神的力道很足,正好与坡翁的巨人体量相称,足可构成一门“苏学”。有一种好书是让人放不下,又舍不得一下子读完,总想读却又老是停下咂摸其中滋味,《苏东坡》就是这样的书,是刘小川先生“品中国文人”系列的巅峰之作。
我最早被“刘小川”这三个字惊住,是在《小说界》上读到《司马迁》、《嵇康》、《屈原》、《李白》等,“品”的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经典人物,曾被无数人讲过、评过、写过,他竟能以精妙的哲思、丰沛的情感、飞扬的文采,“品”出了新意和深意,读来妙趣横生,又不失思想的光芒。急功近利的社会,人们常津津乐道那些靠巧劲、凭聪明、撞上了大运的成功者,而像《品中国文人》这样的书,单凭一个“好点子”或聪明劲,是绝对写不出来的。必须要有真才实学,下过“板凳一坐十年冷”的功夫。我自己读书不系统,学识不足,对有学问的人总是格外钦羡,自此,凡见到刘小川的文字,必买下来一读为快。
前年一位朋友的孩子刚初中毕业就要去英国读高中,临行前他领着孩子到我家来,一定要我对孩子嘱咐几句。我不能用几句空洞的鼓励话敷衍,便如实说出自己的忧虑:我在国外的中国朋友家里接触过这样的孩子,中文快忘了,外国文化没有学好,两头够不着,弄不好会影响孩子一生的选择。怎样掌握外国文化的精髓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怎样不丢了中国文化……说着从柜子里搬出积存的一摞《小说界》,从刘小川“品”的中国文人中一个时代选一个。由于孩子出国的行李已经很重了,不能带那么多整本的杂志,就忍痛将其中的刘文撕下来,摞在一起不过一本书厚,然后我对孩子说:我们的经典书籍你带不动,带出去如果看不懂或没有兴趣,丢在一边岂不白费劲?我给你的这些中国文化标志性人物的传记,是我自己珍藏的,保证你读得进去。每当孤独了,想家了,想国内的一切人和事了,都可以读这本书,把这些人物读透了,中国文化你就丢不了啦,中国的历史也记住了大概,就可保住自己的根!不管外国的东西你能学到多少,保住自己的根就能以不变应万变,甚至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前不久我去四川洪雅参加一个活动,特地绕道眉山拜访刘小川先生,不想他的
家就在“三苏纪念馆”旁边,提议再到馆里看一看。我也很想再进去拜一拜“三苏”,但又有些心怯。许多年前跟几个文友第一次参观此馆后,馆里叫我留句话,没有仔细斟酌便把当时的真实感受写了下来:“文章缺豪气,千里拜三苏。”舒婷站在我旁边,当即问了一句:“拜过之后可有豪气了?”我无言以对,在场的人也都听到了并成为见证。如今我真的不敢说文章有了豪气,却可以肯定地说因年岁增大锐气反倒有些钝了,实在是有些无颜再拜“三苏”。刘先生见我犹豫,不仅顺口背出了我当年的“题词”,连落款也一块念了出来:“小作家蒋子龙放肆。”话说到这个份上,圆乎脸一抹变长乎脸,权当再“放肆”一回,就放胆随刘先生又走进了纪念馆。此文开头提到的古井、古树,都是走过井边树旁时小川亲口告诉我的。
我是有一些问题要向他请教的,比如为什么像火山爆发似的如此大规模品评中国文人,只几年的工夫成书近200万字,即便不好说字字珠玑,也是篇篇精彩,本本厚重?还有,读他的书,你无法不惊异于作者的渊博学识和博闻强记,奔涌的哲思随手捻来,又恰到妙处,极其精当。好像他把古今中外所有有价值的书,特别是经典及哲学著作,都能倒背如流,一个“60后”是怎么做到的?他却说得极其轻巧:读过就忘了,忘了就记住了。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哲学是万树之树,“没有哲学就没有文学”。但只有思想才能生发思想,刘小川有强悍的思想发射力,他拢集了三十余年的读和思,曾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保持着“强行军般”的写作态势,“未曾见过的词汇几乎是自动涌到笔下”。古代文人是历史的馈赠,三皇五帝没了,唐宋帝国灰飞烟灭,传统文化的甘露始终是甘露。文气通正气,歪风邪气写不出传世文章,古今人杰没有一个是浅表性生存……“小川”已成江河,波澜壮阔,气势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