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上世纪70年代初出生的这辈人,上海有很长一段时间就是电影里头的慢动作。我们穿街走巷,从弄堂跑到学堂,一路上的房子,无论棚户、洋房还是高楼,都像是开天辟地就长在那里一样。隔壁门牌的李四家,从他爷爷起住进来,像要准备一直住到李四在里面当爷爷的架势。
对我们这辈人,小学和中学就像一部低成本的电视剧,背景陈设是不需要更换的,就像旅行袋上印的那座外滩大楼跟那两个斜体的“上海”字样,很牢,好一直用下去,只是稍微灰暗了点,不过不要紧,灰掸一掸就又很好用了。
我们这辈人,到了90年代,走在路上,就时常要托一托下巴,上海开始叫人认不出,看不太懂了。上海人开始晓得有工地这回事了,很快上海人就开始从一块工地经过几块工地走到另一块工地了,再后来上海人开始要想一想“此地是上海吗”了。
“上海地主”是我们这辈人里的一个,他就是跟工地打交道的人,准确点讲,他是造房子的,更加准确点讲,他是在造房子之前设计房子的,他是那种到后来我们才晓得要叫他们建筑师的人。建筑师就是那种给我们造新房子的人,造新房子之前,旧房子先要拆掉的。上海就拆掉不少旧房子,所以上海现在有点叫上海人看不懂了。
“上海地主”房子造来造去也发现上海让他看不太懂了。他是那种比较顶真的人,他准备去搞搞懂。他搞来搞去,发现了不少窍槛门道。他又是一个喜欢讲话的人,后来他发现了网络是个好东西,他可以在上面讲很多话,讲给很多人听,他发现很多人喜欢听他讲话,所以他又讲了更多的话。
他首先讲的是造房子的事情,这方面他有很多话好讲的,这是他拿手的行当,上海人是喜欢自己有一两件拿手的事情的。外国的房子他可以讲,中国的房子他也可以讲,上海的房子他更加好讲。他也喜欢把他这个行当的许多老法师搬出来讲,这些老法师有的我们听说过,有的没听说过,柯布西耶、格罗皮乌斯、赖特、密斯·凡·德·罗,他把这些老法师搬来搬去讲,有点不当回事的意思,就跟家里搬旧家具一样,我们听听也蛮开心的,听不听得懂就不要紧了。
“上海地主”喜欢吃,他很多话是讲吃的。这点我们理解的,只讲话不吃东西也是不可以的。当建筑师比我们一般人吃到的地方更多,所以嘴巴很刁的,上海人喜欢嘴巴比较刁的人,所以“上海地主”讲吃,上海人是开心的。偶尔“上海地主”也会讲到有点东西现在吃不到了,我们听到,心里动一下,然后咽口口水,想想当年也吃过几种的,也就过去了。
“上海地主”讲得开心的时候,还会讲历史故事,隋炀帝的六合城,宋徽宗的御道,张居正的轿子,陈叔宝的仙山。我们听了就想,看起来造个房子也很不容易的,除了会画图纸,还要晓得老百姓不晓得的不少事体的。很多人在网上就表扬“上海地主”了,地主一开心就又讲了更多的故事,连他在学校谈女朋友也讲出来了。
“上海地主”讲了这么多故事,听故事的群众不过瘾,要求他把故事收拢来,出本书,这样大家可以翻来覆去地看了,他犹豫了几天,最后也就同意了,就是这本《地主杂谈》。
“上海地主”原本用的是英文名字,叫shanghailander,被群众叫来叫去成了“上海地主”,本土化了,意思差不多,腔调有了点出入。当然,他不能和群众闹对立,也就稀里糊涂当上地主了。反正他还有个真名的,叫俞挺,这个么,你们内部掌握一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