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货篇载: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孺悲,鲁国人,其生平不详,仅《礼记·杂记》载“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将命者,传话人,孺悲所派。
用现代汉语复述此章:孺悲想见孔子。孔子推辞说生病了。孺悲派的传话人刚出门,孔子就拿过瑟来又弹又唱,让传话人听到。
孔子为何不见孺悲,不得而知。但从一般道理上说,孺悲必有令孔子不满甚至生气的地方。如“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阳货篇),就因为阳货篡权,孔子讨厌阳货。极有可能,孺悲在向孔子学习“士丧礼”过程中,有一些孔子十分看不惯的言行。这次孺悲请见,合理的推测是在初学“士丧礼”之后。不过,对孺悲“辞以疾”,对阳货“不见”,记载不同,显示孔子拒见的态度有所不同。“辞以疾”较为客气,“不见”则干脆、决绝。故可断定,孔子对孺悲未至厌恶地步。
饶有趣味的是“取瑟而歌,使之闻之”。这是孔子故意为之,通过传话人让孺悲知道。孔子此举,外人看来有点儿滑稽。而正面的滑稽向来都有讽刺在,都有深意在。孔子想表达的意思,就在这无言的“滑稽”中。可以想见,当传话人如实回禀,孺悲定然会想:“孔子其实没病,只是不愿见我。”接下来可能再想:“孔子为什么不愿见我?是不是对我不满?”倘若孺悲进一步反省自己的问题,从而羞愧、自责,则孔子的目的便达到了。倘若孺悲心生怨恨,则说明此人觉悟水平低下,孔子确实不必见他。无论孺悲何种反应,孔子均无需知道。
钱穆先生论曰:“孔子既拒之,又欲使知之,孺悲殆必有所自绝于孔子。而孔子不欲显其短,使无自新之路,故虽抑之,不彰著。虽拒之,不决绝。亦孟子所谓不屑之教诲。”(《论语新解》)那么,孟子是怎么说的呢?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孟子·告子下》)教育也有很多方式呀,我不屑于教导他,这已经是在教导他了。这种不言之教,目的正在于促使被教育者自我反省。
反省是觉悟的开端,亦是必由之路。反省是内心的自我省察,侧重于检讨自己的弱点、缺点、不足、错误,当然并不否定不该否定的方面。反省需有标准,从儒家角度说就是仁、义、礼、智、信等。反省的直接目的是准确、深刻、全面地认识自己,在明确自己大有作为的可能性的同时,特别要看清自己在无限世界中的有限性。反省的终极追求是真正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应该怎样活着。反省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是一个持续的、贯穿终身的过程。拒绝反省,从不反省,此种人不多。大多数人有反省,但少而浅,故觉悟程度不高。只有君子,才会经常反省。至于像曾子那样“吾日三省吾身”(学而篇),则是凤毛麟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