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自己能交往的,都是那些带点瑕疵的人,明末的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就真说到了点子上。再比方说,我平时喜欢玩点玉石,看的东西多了就有个体会,那些带点僵石的美玉,往往旁边附着的是非常细腻的玉肉,难道好玉都长在僵肉旁?我不是很确定,但人就像这玉一样,带点不足,往往就天真可爱,当然,这不足要点缀得巧妙,若是过了,人就成了十足的僵石,就绝不能称之为美玉。
就在前几天,我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有朋友议论新月派的几个人,其中就提到诗人徐志摩,这个人才华自然不必多说,问题是和他的才华牵扯在一起的,还有那些说不清楚的感情纠葛,有朋友就对他不屑,因为在他们看来,徐志摩是个太过多性的诗人,纵然有才华又怎么样呢?在某种程度上,我不完全反对这类看法,即使是在诗人所处的时代,他也被恩师梁启超劈头盖脸地痛骂过,梁公在徐志摩和陆小曼的新婚仪式上脸带怒容地对新郎说:“你这个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学问方面没有成就,你这个人用情不专,以致离婚再娶。”
不过,如果你把诗人的才华当成是一种美玉的话,那么,他那完全不加收敛的天真浪漫,倘若你将其视作是瑕疵,是否可以将其看成美玉的一体呢?过去我读过一篇林徽因的文章,完全看到了另一个诗人形象,实在丰满极了。据说,志摩在英国留学时,有一天外边下着倾盆大雨,朋友在屋里读书,突然,有人猛敲他的房门,外边跳进一个被雨水淋得全湿的客人,不消说,那透湿像落汤鸡一样的人就是志摩,当时他很兴奋的一进门便一把扯着那朋友向外跑,然后到了一座桥上,朋友惊讶地问志摩这大雨里等什么在,后面的说法,林徽因将其说得非常可爱:志摩睁大了眼睛,孩子似的高兴地说“看雨后的虹去”。那个朋友当然觉得这样呆立在雨中,实在是像疯子一般,便劝志摩趁早将湿透的衣服换下,再穿上雨衣出去,但诗人不等他说完,一溜烟地自己跑了。
如果你把这个人性灵上的不加约束,作为他在某些事情上所谓“朝三暮四”的一种注解,那么你会很自然设想,它们都来自于一体,无论你认为是瑕疵或是才华。譬如在上面的故事里,林徽因好奇地问过志摩这故事的下文,她问他:“你立在桥上等了多久,并且看到虹了没有?”徐志摩说:“早记不清,但我居然看到了虹。”林徽因诧异地打断他对那虹的描写,问他:“怎么你便知道,准会有虹的。”徐志摩得意地笑答她说:“完全诗意的信仰!”
你看,再不正常的行为,都出乎一种诗意的情感,诗人只顺着自己的性情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常人用一般的标准去约束他,实在是苛求了,即使有人指责说,这全然是一种托词,那我们也绝不能将一个人的才华和他那些富有争议的瑕疵撕裂开来,它们都是一个人天真性灵衍生出来的一体,无论你将其中一些当成美玉,或是将另一些视作僵石。
我自己有一些朋友,交往多了,最后能记住的,往往都是那些带着瑕疵的人。譬如说,我有个朋友性子非常执拗,倘若认定自己是对的,就不管别人是否接受,一旦要坚持到底,有时候得罪了人,也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你当时觉得他可恶,但时间长了,便觉得身边实在不能少了这样的人。有的人看来有瑕疵,有很多不暗人事的性情言论,但这反倒让人觉得更真实,觉得与他(她)没有了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