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终于来到了我的家里,那是我多次邀请的结果,我对他说:无论如何,你来看一看我的家,来看看你的孙子,他答应了,招呼也没打就过来了,他知道育秀六区的基本方位,却不知道我住在哪幢楼层。来到六区后,父亲向居委打听,居委开始以为父亲是个拾捡垃圾的人,直到他给了居委一个电话号码,居委打电话向我求证,我下楼把他领了上来。
父亲啊,脚上套着一双没有擦过鞋油的皮鞋,那皮鞋是我前几年穿过的,现在已经完全走样了,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衣服,也很破旧的,现在没有人穿了;裤子肥大,色褪的不像样子了,且裤管团卷得也不整齐。父亲对我笑笑,用手抖了抖裤子说:“我下次,叫你母亲换一身新的,一定穿得好一点。”
我现在的家有两个房间,朝南向的,一间是我和妻子的房间,一间是儿子的。儿子十六岁了,已经不喜和爷爷在一起了,我把父亲安排在我的书房里,搁了张一米宽的床。父亲很开心,说清爽,蛮好的。晚饭过后,一家人看了电视,聊了会儿母亲的身体状况,各自睡去了。但我观察:书房的灯一夜没有亮过。半夜过后,我隐约听到了父亲的一点鼾声。
第二天早晨,我们起床了。妻子买回了父亲喜欢吃的腐乳,还买了些父亲不喜欢吃的大饼油条。吃早饭了,妻子给父亲递过筷子,夹过油条,嘿嘿而笑:“爸爸,你的鼾声太大了,能不能小点。”父亲有点惊讶,看着他的儿媳妇,像是犯了个偌大的错误似的,马上检讨自己说:“影响你们睡觉了?”妻子说:“也不是影响我们”,妻子用手指了指儿子的房间。父亲立时明白:“今晚一定小点、小点。”
第二个晚上来了,我到饭店买了一大碗红烧肉,因为父亲特别喜欢吃那东西,我很得意自己的孝顺。吃饭时,妻子见状就批评我“像爸爸这个年纪了,红烧肉一定要少吃的。”妻子一说,我就看见父亲伸出的筷子慢慢地收了回来。那顿饭,我们很少讲话了,除了我给父亲挟了几块红烧肉以外,父亲的筷子一直落在妻子烧煮的菜肴里。他吃了许多老家多的是的蔬菜,喝了许多他不爱喝的汤。
那天晚上,书房里依旧没有灯光。父亲为什么不开灯,或许他不知道,我们现在是用得起电的?半夜过去了,我也没有听见父亲的鼾声。吃早饭了,妻子很开心,表扬我父亲说:“爸爸的自控能力满强的,超过你孙子的。”父亲陪着笑:“超不过,超不过的。”妻子走了,我和父亲对坐着,我问父亲:“昨晚你睡觉了吗?”父亲说睡了,可是他的眼睛告诉我:父亲一夜没有睡觉。
过了两天两夜的城市生活,父亲感觉像过了半年,父亲告诉我,他不习惯城里人的生活,他也不放心乡下的我的母亲,执意要回老家了。他起身了,从他内衣上口袋里,拿出了一叠摺叠得非常整齐的钱。对我说,这是你母亲说要给你的,五千块,给孙子买台电脑。父亲怎么会说的出很现代化的“电脑”两字呢,我实在不懂,但是那天确实是他嘴里说出来的,我不会忘记。
我明白父亲是留不住了。书房里的一切摆设,父亲都原封原样收拾好了。我只好陪着他下楼了,走了很长一段路,走出了小区的门口。我叫了一辆出租车,我要让父亲乘出租车回家。出租车开到父亲身边,父亲见了直摆手:“不要的,不要的,我自己乘车回去。”我知道我是不能强迫父亲坐出租的,因为在父亲眼里:省一分钱也是对儿子的爱,对儿子一家人的爱。
我看着父亲慢慢地走离了我的视线,我感觉我的血在往头部涌去:父亲还是庄稼人,我却成了读书人,成了城里人。但是,属于我的这些,都是我的乡下人的父亲用一生来成全的。父亲这辈子注定不能超过他儿子了,但这超过父亲的本领是父亲奠基的、赐予的,我们没有理由嫌弃身上永远留存乡下味道的父亲,因为这样的父亲是我的父亲!望着父亲的背影,顿时,我感觉我的眼睛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