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壁的木栏上,插着一把把篾刀。祖辈、父辈的离去和现代替用品的时尚,我家祖祖辈辈做箩织篮编簸箕的营生,退出了舞台,这些锈蚀的篾刀,静谧的肃立,寂寞地回忆当年的劳顿与繁华。
左边的那把,是祖母生前的所爱。
农闲时的篾业,在一个家庭,自然形成分工,一根根粗壮的毛竹、颀长的麦竹、坚硬的石竹,破开剃成篾青、篾白,由男子担当,我爹是主角,长大后我也成了主角;祖母做的是细活,将篾青、篾白划成篾丝。所有的箩筐、提篮、簸箕,都是篾丝的合唱。祖母坐在木椅上,青布围裙束在腰间,卷起衣袖,右手持刀,左手把篾,竖立的篾刀对准篾梢,噗的一声,轻轻地切入,篾丝便悠荡在她的指间,声响沙沙,如蚕食桑,淡淡的竹香弥漫屋宇,又散发天井,与阳光月色交融。
对于一个人口多劳力缺的家庭,我爹的权威至高无上。他脾气发作时,孩儿见了胆颤。每每这种情形发生后的夜晚,祖母就会轻声静气地对他说:“你今日的脾气该不该?可以好好说的话,要那么粗蛮吗?”我爹对我说:“你祖母总是在事后我消了气的辰光劝导我。”
爹劝祖母,做到八十岁该歇了。她答应。可操惯了篾刀的她,八十好几也没歇手。我爹路过宗祠门口,人家说:“本燮,你是个不孝的儿孙,老娘八十多岁还要为你们拼命。”我爹将这话传给祖母,祖母笑笑,慢慢吐口:“好吧,收山!”从此,她拿捏了一生一世的篾刀,插入刀栏。有时,她走过去拔出,削几根竹梢,难弃难舍的心绪油然表露。在她眼里,这把月牙形的篾刀,是生命的象征,不该歇息,它的心律还在跳动。
如今,时光留给这把篾刀的是斑斑锈迹,刀面与刀把的色泽,越来越近似了,汗渍与温热浸润的一切,已成梦影。我们走进老屋,时而抽出,端详间,许多意象浮现,又茫然而惆怅得难以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