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家邓伟志教授因勤于探索,敢于发表独特的理论见解而被学术界朋友尊称为“邓公”。近日在社联听他声情并茂的演讲,不禁回想起与邓先生交往的二十几年中发生的几件小事。
1993年岁末,我有缘与邓先生相识,发现他经常风尘仆仆地骑着一辆老坦克穿街走巷,搞田野调查。大约1995年的一天下午,我在延安中路、茂名路口遇到红灯,正驻足等待,忽见邓先生骑着老坦克在非机动车道晃了晃,人差点摔倒,这时一个年轻的交警一个箭步,上前将邓先生扶住,但说他闯红灯,要罚他的款。我急忙过去调停,只见邓先生闪光的额头上汗珠滚滚,他结结巴巴说自行车刹车失灵,遇到红灯控制不住,并表示要赶去一个会议。交警仍不放心,情急之中我说:“你拦的人是邓伟志先生,他有急事,就放他一马吧!”我话音刚落,那交警立马挺立如剑,一个敬礼,请邓先生过马路。望着邓先生骑车远行的背影,交警不解地问我:“我读过邓伟志先生的文章,更敬佩他设立‘邓伟志信箱’为老百姓维权,也知道他是全国政协常委、民进中央副主席,为什么骑着老坦克满街跑呢?”
这辆老坦克确实不平凡,有时会给邓先生营造出戏剧性的场景。亦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上海的民主党派大厦落成了。那天上午,晨光照耀下的民主党派大厦举行隆重的启用典礼,首长的小车停满了大厦四周。邓先生作为民主党派领导,居然不知趣地骑着老坦克去参加典礼。邓先生将老坦克停罢,昂首挺胸地跨入大厦大门时,却被保安拦住,问他何方人士。无论邓先生如何解释,保安愣是不相信,双方僵持在那里。当典礼即将开始,民进上海市委领导发现邓先生未到,立即下楼寻找,见到了这难堪的一幕。接下来的场面十分可笑,那保安竟吓得成了契诃夫笔下的“变色龙”,而当我得悉此事时,脑海中猛地浮现上世纪30年代,鲁迅去国际饭店拜望英国大文豪萧伯纳,因衣装寒酸而被拦在门外的荒唐轶闻。
邓先生是名恋旧狂,他后来得了一场重病,政府给他派了一辆首长用过的小车,但他依然保存着自己的老坦克,就像爱护一匹已经退役的老战马。由此生发开去,我第一次去拜访邓先生时,他尚住在泰兴路上的中华新村。我因采访过康有为的儿媳、原全国政协委员庞莲老太太,知道中华新村前身是上世纪初叶康有为居住的辛家花园,上世纪30年代改建为新式里弄,内有当时康有为特意种下的5棵广玉兰,现尚剩4棵,而邓宅隔壁和后面,恰恰有两棵。邓先生听罢,仰天大笑道:“怪不得这些树上每天群鸟争鸣,香风阵阵,原来是康有为亲手所种,我是得了他老先生的灵气啊!”其实,他自从入住中华新村,每日黎明便在鸟鸣、特别是数百只麻雀的叽喳声中起床,伏案阅读、笔耕,这些情景写在了一篇《人比雀儿累》的文章中。那天,他得悉广玉兰树的来历后,干劲更足了。后来,邓先生将这段历史通报静安区,从而使中华新村成了上海市优秀建筑保护区域……
沧海桑田,弹指一挥间,从邓先生的演讲一下穿越到10年前的春天。斯时,正值《探索与争鸣》创刊20周年纪念,开毕纪念会,众多学者想举办一次笔会。然而,到哪儿去筹这笔经费呢?一番焦虑,我倏地想到了浙江衢州学院的科研处副处长吴锡标教授,便提出去那儿搞活动,盖因衢州的烂柯山乃中国围棋发源地,斯处可以让人对国家、民族之棋,人生之棋产生酸甜苦辣的联想。
孰料此事报到衢州市里,惊动了该市高层,作出决定:热烈欢迎邓先生带领的上海学术名流,市委副书记、市长、副市长及衢州学院领导出席会见。
更有意思的是,衢州市领导安排了一位重量级“国宝”——孔子第75代长孙、衢州政协主席孔祥楷教授,欢迎邓先生一行。是晚,在温暖的春风中,孔祥楷在有着800余年历史的南孔家庙欢迎我们。在热情洋溢的气氛中,当孔祥楷那天庭饱满的前额差点与邓先生的大脑壳相撞时,全场爆发掌声。为了表达上海学者对邓先生的感激之情,由我的老师王家范教授提议,选举邓先生为上海学术界带头人,全体学者一致鼓掌通过。然邓先生却涨红了脸,双手乱摇,颤颤地说:“不敢当、不敢当,你们就叫我学界男子汉吧!”
如今,邓先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始终以一介平民的本色,以宽宏的气魄笑傲人间曲折,如工蜂般在理论园地里辛勤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