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70岁,是一名日军屠刀下幸存者的女儿。我妈亲历了两次淞沪战争,每次都离死神一步之遥。
我妈叫高小妹,老家在江湾镇北三里路左右的沈家宅,有一条清水悠悠的小河从村中流过,把沈家宅分为浜南场、浜北场,我家在浜南场。
遇屠村 仅一人逃生
1932年,一·二八淞沪战争爆发,日本鬼子占领了我们村庄,噩梦般的灾难由此开始。日军从吴淞口登陆后,见中国人就杀。一时间人心惶惶,村上很多人家都拖儿带女逃难去了。我妈个子矮小,出生时因接生不当造成左腿残疾行走不快。妈妈硬逼着我爸带着十岁的儿子(我大哥)去逃难;自己和五岁的女儿(我大姐)留在家里,岂料祸从天降。
春节前的一天,我大姐在屋外面场地上玩耍,突然看见端着枪的鬼子凶神恶煞般冲过来,大姐吓哭了,一面哭一面往家奔跑,蜷缩在灶头的角落里。鬼子追到家里,乖巧的大姐还说:“先生我不哭、我不哭、不要打我……”鬼子竟然朝着我大姐“砰”地就是一枪,见大姐瞪着惊恐的眼睛挣扎着,鬼子“砰”地又是一枪,一个鲜蹦活跳幼小的生命霎时倒在血泊之中。
痛不欲生的妈妈还没缓过神来,又惨遭打击。那是农历正月十九下午,浜南留在村上的都是老弱病残的人,日本鬼子说是要向村民训话,把我妈和村民统统驱赶到村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客厅里。那个目光狰狞的鬼子扫视着在场的村民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挥了下手,那些包围着村民的鬼子就用枪向人群扫射起来。还没反应过来的村民纷纷倒地,整个大客厅里顿时血流遍地。我妈因个子长得特别矮小,子弹纷纷从她头顶上掠过。她围着围兜,胸前的口袋里有一盒“洋火”,有一颗子弹竟然从她前面村民的身体里穿出,打在她胸前的火柴盒上,火柴盒被打碎了,子弹才没打进妈妈的胸膛。妈妈被压在人堆里昏死过去,再次醒来时,发现四周死一般寂静,就挣扎着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推推这个不动,呼唤那个没应答,才发现留在村上的五、六十个村民都死了,就剩下她一个还活着。在这次日军屠村中,妈妈的继祖母、姐姐、小叔叔也都被杀害。她强忍着疼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跌跌撞撞整整走了一夜,才来到江湾镇,使出浑身的劲拍一家茅草房的门,这家主人开门看见门口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触摸一下还有气,便抱进了屋里,先给喂了点热水,再熬了点热粥,把我妈救了。妈妈后来才知道,原来浜南村紧挨场中路和逸仙路,交通便利,日军要在此地建军营,就对浜南村实施惨无人道的屠村。
经过千辛万苦,我爸带着大哥终于找到我妈,一家人得以团聚。可浜南村的家早被日本鬼子霸占建成了军营,家破人亡无处栖身。
遭轰炸 弹片擦头皮
1937年,八·一三淞沪战争爆发,日本侵略者又一次在江湾实施暴行。这次我爸坚持带着大哥和我妈妈一起逃难。
听说东洋人不打租界,爸爸搀扶着妈妈冒着随时被日军炮火击中的危险,拼命地往租界赶。我妈腿有残疾,实在走不动了,爸爸背起妈妈让大哥拉着衣角,随着洪水般的难民,挤上外白渡桥涌进苏州河南岸的租界,来到设立在大世界的难民接纳站,里面早已人满为患。
人挤人地好不容易挪到三楼楼梯口。管理人员要把他们塞进里面的一间小房间,那里已经挤满人,有个孩子正哭闹着肚子饿,我妈不愿进去,管理人员就用鞭子狠狠地抽在我妈随身带着的破席子上,我妈就是赖着不进去。里间哭闹的孩子被大人带出上街买吃的,管理人员就让后面跟上的一家人挤入小房间。岂料,那户人家五六口人刚挤入小房间席地而坐,一颗炸弹忽地从天而降,小房间霎时被炸飞了,可怜那一家人灰飞烟灭,一块弹片同时嵌入我爸的手臂上,我妈头皮也被一块弹片擦破。惊恐万分的难民转身向楼下逃,逃到街道上,眼前的惨状更令爸妈惊呆了:满街道焦土瓦砾,电线杆上、树桠上挂上残肢断臂惨不忍睹,呼天抢地的哭叫声让空气中都充满颤栗和死亡。
几番转辗,我爸妈逃难到现在虹口的香烟桥路地区,找到一间被炸得没有门的破房子安顿下来。为了糊口,我爸到河里去拷浜捉点鱼卖,在桥上设关卡的日本鬼子看见就会抢去,嘴里还说着“咪西咪西地”,敢怒而不敢言的我爸,只有自认倒霉。我妈更是悲惨,有一次过桥时,日本鬼子嫌我妈走得慢,对着我妈狠狠地刺了一刀,刺刀从我妈腰间穿过,幸好没伤着肾脏,在床上躺了不少日子。
终于熬到了日本投降,我爸妈也在江湾镇万安路865号居住下来。到了1946年1月我出生了。我父母一生生育了七个子女,只存活了我一人。在我幼年记忆中,四十多岁的母亲,满脸沧桑,看上去犹如六十多岁的老妪。1948年我父亲又生病去世了。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我和妈妈才过上幸福的生活。
日军惨无人道的暴行给妈妈的身心烙下极大的创伤。妈妈生前多次叮嘱我,千万不能忘记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欠下的累累血债,要将她在日军屠刀下九死一生的故事让孙辈们了解,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