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他和她常去一家庭院式餐厅吃饭,坐在临窗位置,必点一道香芒沙拉。那个位置对窗外的青草、蒲公英和雏菊一览无余。40岁的他会有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慨。她觉得有点酸,敦促他吃:别感慨了,先吃沙拉开开胃吧。
香芒沙拉分量很少,只因这一点点缺憾,让它变得分外妖娆,就像他们的关系,仿佛可以随时丢弃,也能随时捡起,灵透、自由而芬芳。
那时26岁的她还留着俏皮短发,他们在一个夏天擦出火花。之前他与她进行了几个月诱惑与反诱惑的心理对抗游戏。他话不多,可字字点穴。一起在吃第十一顿饭时,她想既然坚硬着理智也无力抗拒,便只有决堤了。那时她估计飘忽如她,喜欢的人或事多半是水仙的倒影,不会长久。她第一次请他吃饭,就选了那间庭院式饭店,点了香芒沙拉。从点这道菜起,她就已经下意识的有懈可击了。
后来的故事多围绕着吃而展开。香芒沙拉是那个外表随和内里挑剔男人的审美。他有视觉洁癖,如果沙拉浇了酱汁变得面目浑浊时,他便看也不要看了,温和中透着坚持。如果再拌一下变得面目模糊,涵养大好的他会悄悄嘱咐侍者端走,不由分说。于是假如她心里不爽,定会不声不响点个浇满沙拉酱的色拉让他心堵。他不响,不撤,视而不见,她的阴损就扑了个空,这是上海男人和女人间的PK。过一会儿,他会给她单点一份芒果捞野,无动声色地讨她欢喜。在她自己都没有觉察之际,他已把她看了个仔细。
就这样许多年。很多山丘以为翻不过,走着走着却也过去了。他离婚了,带着孩子,经商不顺,有着许多现实难题要克服。他们气象峥嵘地爱过,后来却进入一个死循环,最后精疲力竭。
她还有另一位追求者。中产,俊朗,没有婚史,清清爽爽,看上去像个完美对象,她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他只允许自己一年吃三粒糖,每晚八点去健身房。与她一起吃饭从不点甜品。他说女人过了30岁容易发胖,糖吃多了会缺氧。他的严峻与自律常常让她不寒而栗。
无法选择之际,她问我该何去何从。我说,累了就把自己交给风吧。
她在罗马总公司已经呆了半年,还有一年半回国。那个追求者有了新的方向。亚平宁半岛晴朗而高远的天空把她晒黑了。体内的爱欲嗔痴已能平衡相处,只是在吃马卡龙时她会想念他的城市,他的香芒沙拉。她休假回来,他去机场接她。坐上他的座驾,他塞过来满满一杯芒果冰饮。她拥抱了他,他说她长大了。生活总是难一日顺一日,隔着七小时时差,她发现过去的终归是好日子。在最遥远艰难时都不曾放弃的大概就叫做宿命。这次出发,要比十年前踏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