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黄梅是个经典的黄梅。阴霾连绵,闷热湿漉,风酥雨腻,让人出也不是,入也不是,声如筛豆的急雨中远望窗外:“黄梅时节家家雨”的个中况味真切地展现在眼前。在这种天气,谁也不会来串门,只好“闲敲棋子”了。但田家少闲月,在农村,在我童年的农村却又是另一番忙碌的景象。
黄梅时节果然是家家雨,但也是家家霉的时候,正是一年一度做酱的好时节。麦子刚收,自家磨面,将面和好反复揉压做成鞋底大小,一厘米左右的面饼,下水里煮熟,捞出晾干,摊在帘子上,盖上干净的麦秆,置放在平时不大出入的空屋里,半月左右,撩开麦秆,那些面饼全都长上了杂色长毛,(当时科技知识落后,现在早已采用无菌接种,长出的一律是白毛)此时正逢小暑,阳光强烈,把这些饼洗净曝晒两三天,浸泡在盛盐水的缸里,待面饼酥软后捏碎筛细,此后每天早上掏翻一次,使其上下均受日晒,渐渐变稠,颜色由土黄色呈紫酱色,味变鲜变甜。大暑羊肉正当时,羊肉蘸新酱为家乡一绝。田里菜瓜次第成熟,选摘将熟未熟皮嫩厚肉的菜瓜去籽略去馕,腌一晚去汁,晒一天,将瓜埋入酱里,两三天酱瓜便可吃了。如果要保存,可将酱瓜晒上一两天,入坛密封,吃到明年也不会霉变保持原味。这种酱瓜才是真正的在酱缸里酱出来的,有一种原汁原味的酱香,酱鲜,皮脆肉嫩,咸中带甜,这种香、甜、鲜才是真正的天然味。
做面酱之外还做豆瓣酱,以干蚕豆、黄豆、豌豆为原料,同样煮熟煮烂,拌上麦麸,使其发酵发霉,然后浸泡在盐水缸里,像做酒酿那样中间掏一洞,曝晒,隔一段时间上下翻动,至深秋和面酱差不多时候入坛收藏。我估计先后大约90到100天就可以了。要吃酱油,掏上一大碗和水煮,用布袋沥出酱油。这酱油才是纯天然的,鲜得文静纯朴自然。现在市场上买的,鲜得让人产生一种浓妆艳抹、夸张怪俏的感觉。
我自幼在农村长大,参与做酱的全过程。每逢黄梅时节年年如此,家家如此,邻里妯娌之间还串联交流。这也是家乡养活一方人的传统文化之一。老了,时时思念童年的家乡味,去年“老夫聊发少年狂”买甜面酱,加糖,放在砂锅里曝晒使之稠,呈紫酱色,如法炮制酱瓜。自制的味道固然比买的要好得多,放到现在也不霉,不变味,但总不及童年的家乡味,其原因可能味蕾变了,也可能酱不是自己做的了。
追踪童年的酱香;追踪酱香的童年。吃什么的时候,时会自然地叨念和童年的味道相论,孩子们在旁边轻轻地讥刺“九斤老太!”